《过冬》原文·孙少山

过冬的准备是从刨地瓜就开始了,霜降刨地瓜。刨开垄我和妻子都皱起眉头,这也太大了,我们没打算让它们长这么大的啊,也没施肥,只是随意种上的。守着刨出的这堆地瓜我想起1959年的这个季节,当队长的父亲和会计也是守着这样的一堆地瓜犯愁了,那是全生产队的收成,指望着靠这样的一堆地瓜过冬,怎么可能?那个冬天我们是吃茅草根和树皮过的冬。今天我和妻子同样犯愁了,怎么能吃得了?赶紧打电话给亲朋好友,有没有要的?来了三家,开着电动三轮车,拉走一些,我们留下一些过冬,其实知道根本就吃不了。当年一个生产队才收获那么点儿地瓜,实在让人想不通。农民,只要手里有土地,不用管他们,他们自然就会生产出粮食来,就像蜜蜂酿蜜一样,这是他们的本能,你不让他们生产也不行。

我预备下的柴火过三个冬天也烧不了,吃的有了,烧的有了,安全过冬吧。

在北方,冬天的饥饿和寒冷是对所有生命的威胁,凡有翅膀的都飞到南方去了,没有翅膀的就要留下来度过这个难挨的冬天了。有的及早就做准备,如田鼠。它们挖的洞里有专门的粮仓,用来储藏偷来的粮食。当然它们也许不知道这是偷盗。1968年是我流浪到东北的第一年,因为没有预备下过冬的粮食就去抢夺田鼠的口粮。先是稻田里的,那时候生产队都是先把水稻割倒垛在田埂上,等结冰了再往家里拉。稻田里的田鼠们就趁这机会,把稻穗咬下来拖到自己的窝里。这类田鼠个头儿小,洞只能挖在田埂上,所以很浅。我手里拿一个铁钩在收割后的田垄上找,找到一个窝,只要用力强行捅进去就可掏出来,一掏一大把,都是粒粒饱满的稻穗。捧在手里满心欢喜同时也充满歉意,对不起了,田鼠们。它们常常会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它们都有一个小小的短尾巴,很可爱。我不会伤害它们,只是不考虑它们将怎样过冬。我很怀念那段日子,天气还不算太冷,湛蓝的天上飘着白云,只有高纬度地区的秋天才有那么蓝的天空,经霜的山林还没落叶,河川两旁的群山五彩斑斓。我身背一个大筐,手里拿一柄铁钩子,大步地走在收割后的稻田里,脚下的稻茬儿噼噼啪啪地被我踩断,二十二岁的掠夺者豪情万丈。稻捆都拉光之后我就转移到旱地里,玉米和大豆地里的田鼠们要大得多,一个个像小肥猪似的,当然它们的洞也要深得多,它们能平地里掘进去一米甚至一人多深。这就要用铁锹费力地挖了,我脱去棉衣只穿一件线衣,头上冒着热气。它们的地下居所四通八达,有主通道,有气道,有迷道,有育儿室,甚至有厕所,你要找准粮仓,一个粮仓能挖出半筐粮食,它们把大豆或玉米粒塞得结结实实的,好像专门给你准备的。当然有时会沿气道或迷道挖下去,结果就会把主道丢失,再也找不到粮仓,流了半天汗什么也没有得到。

那个冬天,冰天雪地,我坐在烧热的炕上,听北风在门外呼啸,享受着掠夺而来的田鼠们的劳动果实,心安理得。五十多年过去了,今天我吃着在火炉上烤的地瓜,屋里温暖如春,我又想起那遥远的山沟里那遥远的年代,老孙出去转了一大圈儿,又回来过冬了。

也有不准备过冬粮食的,如蛇、青蛙等,它们会冬眠。奇怪的是熊这种动物也会冬眠,怪哉。有翅膀而不迁徙也不预备过冬粮食的有喜鹊、麻雀等,但它们在冬天的日子里过得很艰难。院子里的垃圾坑又被喜鹊们给叨得乱七八糟,它们就靠这样捡点儿菜叶和垃圾过日子。到来年春天,你会发现喜鹊和麻雀的数量比去年秋天减少了一半儿,很多都没能熬过冬天,在冬天的饥饿和寒冷中死去了。

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我细心地照料着,希望她能熬过这个冬天。最大的目标是能再等到春暖花开,看一看院子里我栽种的这些花,有迎春花、长春花、樱花、月季花、杏花、桃花。乱七八糟。我栽种花也没有个规划,反正院子很大,得什么栽什么。石榴花、紫薇花开得晚,就不一定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