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山月牙泉》原文·关瑞
我是作为主人,陪着远方的客人来这里的。我宁愿把自己当作主人,在早已熟悉的风景里,静静地收拢所有的惊呼和赞叹。
豪华大巴一出敦煌市区,鸣沙山就高大地横亘在眼前。黄昏时分,城里正晴朗着所有人的悠闲惬意,鸣沙山却被黄色的风弥漫和掀动。这不是我所神往心仪的景象。它的美丽,应该沉浸在清澈里,像芦苇摇曳的月牙泉那样。我珍藏了它的美丽,在十几年前那个少年的梦里。也是黄昏,没有一丝风,沙在山上绵绵起伏。半个太阳沉入沙丘,暗红的光芒牵引一弯新月渐渐升起来。我们光着脚爬上山顶,大口呼吸青春的光亮和纯静。细软的沙子埋没了我们的脚,清凉水一样涌上身体。我们平躺在沙山上,让沙子覆盖我们。天色完全暗下来,月光铺洒,那起伏的山,呈现出阴柔的曲线和宏大的气魄。山下的月牙泉清澈宁静,映照高天的弯月。两弯明月,沉落沙中,似真似幻。多年后,我偶尔听到一首歌曲:“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有美丽的月牙泉。它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星星沐浴的乐园。”歌声如泣如诉,如哀如怨。我想我是懂的。从月牙泉边走过的每一个人,都是懂的。因为月牙泉总能让人“心里藏着忧郁无限”,因为月牙泉美丽得像一个不敢靠近有日思夜想的少女。因为美丽,所以忧伤,所以梦萦魂牵;因为遥远,所以向往,所以哀婉如歌。月牙泉,想啊念啊,走啊唱啊。一弯难以表达的泉水,一泓浸澈心灵的纯美。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珍藏着这份纯美。
现在,我将再次走进鸣沙山月牙泉。风在山顶呼啸着,黄色的长发掠起沙尘。站在山下,风以干涸和枯瘦侵扰每双热盼的眼睛。远方的客人们不断惊呼这雄伟和壮丽,只有我的内心深处,暗暗呼唤着远逝的阴柔和优雅。月牙泉,永远的少女,正藏在沙山的深处,靠近它,必须先跋涉、穿越。那些见过世面的骆驼,不用语言或者肢体的提示,乖巧地托起客人们,排出长长的驼队,晃晃悠悠,向山的深处进发。它们的眼神淡定平和,脚掌宽厚温软,步履悠然稳重,这让我莫名地想起了日渐苍老的父亲。
一路晃悠,一路欢笑。进到山里面,却没有风。一弯月泉深藏山谷,摇摇曳曳,影绰可辨。客人们发出新的一轮惊呼和赞叹,我分明听到了对天堂的歌唱和颂扬。他们纷纷扬扬,脱掉鞋子,一步一滑,爬向主山。我没有爬山,徜徉在月牙泉的身边,像是在努力寻回曾经遗落在这里的梦。梦里有青春年少的忧伤和纯净,向往和冲动。
月牙泉边,有新修的仿古建筑,叫月泉阁,比原来的古迹气派,但少了底蕴。站在水泥台阶上,我试图览遍月牙泉的全貌。结果很失望,楼阁的台柱和标牌阻止了我的目光在某些方向的延伸。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月牙泉水位在下降,弯月形的泉面在缩小。曾经的丰满和光润,现在正在渐渐枯萎下去,这多少有些触目惊心。敦煌,这片缺水的绿洲,像一位在沙漠腹地苦苦跋涉的行者,背负着灿烂和辉煌,也背负着人间天堂无尽的美丽传说,在历史和现实的界点行走了几千年,却在今天为了水而自惭形秽。沙漠中的绿洲在渐渐扩大,而绿洲边上的月牙泉却在渐渐萎缩。那神往心仪的潮润,那柔弱细腻的肌肤,是否会成为一个永远停留在歌声和吟诵的梦想?
尽管如此,芦苇依旧茂盛,胡杨依旧挺拔,湖水依旧清纯。我走下台阶,伫立泉边,空气中荡漾着沙枣花的醇香。月亮升起来,清辉照耀沙山,也映射在泉里。瘦弯的泉,映着圆润的月,鸣沙的山,又拥裹和呵护着瘦弯的泉。好像起风了,也好像是月的光芒,拂动沙粒和泉水,在夜空里微漾。山顶上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歌声,倒显出了这里的几分安静和空旷。我再次想起那首歌,在幽浮的月光里,它真是一面少女手里的镜子,一只孩童般清澈的眼睛。
更多的时候,面对最初珍藏的美丽,我们不得不不断改变自己的目光、心境,甚至理想。仅仅因为,在各自匆忙行走的路上,美丽越接近生命本质,就越弥足珍贵。正如眼前这弯月泉,尽管丰满不再,而那清瘦和澄澈,更显一种别样的成熟的美来。
月在中天,难以觉察它的飘移。月光下,银色的沙山在歌声与笑声里翩翩起舞。这世间,没有不老的传说,但一定有青春的轮回。初夏的沙漠腹地,茂密一浪接着一浪,把时间悄悄消隐,把天地悄悄溶解,独留这激情和蓬勃,在远离世俗和欲望的净地,呈现一个个纯粹和朴素的灵魂来。有一阵子,我躺下来,在细软的沙粒上,遥望月空,思绪若即若离,最终随着满目的月光飞扬起来。我伸开双臂,手掌里便落满洁白的花朵,那些花瓣上,还密密麻麻晃动着月牙泉的水珠,清凉,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