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未来的一首长诗》原文·高维生
作者：高维生
《不固定的圣节》是海明威写的回忆录，记述了1921年至1926年在巴黎的经历。
海明威对于我是一座若即若离的山峰，很想探寻他的神秘。我十几岁就读海明威，书是父亲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修改长篇小说时购买的。书从北京邮来的时候，正是北方的秋天，风像一支粗壮的大笔，饱蘸秋的颜料，东抹一下西抹一下，几笔就使季节有了凝重的忧郁，送走夏天，我趴在炕上读完《老人与海》,单纯的幻想像电影的镜头，一组组地感染我。我还没离开过黑土地一步，没见过大海，海明威笔下的大海，对于我是童话，是遥远。我迷恋海的博大，鲜明的性格和漂泊的小渔船。
多少年后，乘着人生的小船划向远方，品尝了离乡的滋味。我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浓重的异乡口音，黄土地流淌的那条母亲河，河床干涸，水流细弱，像被吸干了乳汁，失去丰润的老妪，这一切，让我有了思乡的情愁。在一条老街上，有一家灰旧的不起眼的书店，门楣上嵌着一颗红五星，玻璃橱窗里摆放各种各样的书籍，向来往的行人炫耀文化贵族的身份。门上的油漆剥落，店里光线昏暗，采光不好，墙上挂着过时的挂历，木地板脏污，辨不出木质的纹络，踏上去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书架的角落我发现了《老人与海》，买到了属于自己的书。
重读海明威的书，生命中生出了苦难的苔藓，我懂得了老人和海的精神。
人到中年，我买到了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海明威文集”，《不固定的圣节》是其中的一本。海明威坐在洁净的咖啡馆里，把风雨淋旧的毡帽放在椅子上，取出一支笔和笔记簿。他不是来消遣的，而是以作家独特的目光观察，了解复杂的巴黎社会，记下清苦而难忘的日子，塞纳河边的旧书摊，林阴大道，露天咖啡馆，有淡淡金属味的牡蛎，和斯泰因等一些艺术家的交往。海明威的叙述朴实，现代人少有他的冷静，他的情感像隐藏在海水之中的冰山。回忆对于人是幸福的，虽然经过那么多的贫穷和痛苦，对人生却是一笔巨大的存款，它让人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友谊。许多过去的事情，即使字里行间落满了岁月的灰尘，只要轻轻地抚去，像露出一潭清水，那些人和事清晰地浮现。人们似乎回到久远的巴黎，闻到了咖啡的香味，又一次看到了端着高脚杯，喝酒凭窗远眺的艺术家们。他们不是历史档案的记录，而是活着的生命，人们会永远记住。
海明威说：“我已经学会决不要把我的写作之井汲空，而总要在井底深处还留下一些水的时候停笔，并让那给井供水的泉源在夜里把井重新灌满。”在奥德翁路12号有一家书店，主人叫西尔维亚，一双褐色的小眼睛，性格开朗，海明威在那里得到了温暖。书店的大门向海明威敞开，窘迫的日子没钱买书，他从那儿借阅了大量的书。在那个惬意的去处，远离人群的热闹，守着大火炉在书堆中穿行，在墙上挂的著名作家的照片注视下，海明威读了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劳伦斯的《儿子们和情人们》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赌徒及其他》。海明威常常来到塞纳河边，湿润的风吹在他坚实的身上，驱散了劳作的疲倦，沿码头走，在露天的书摊上，寻找价格便宜的书，是他在巴黎的一种乐趣，他不仅淘到了书还结识了摊主。
塞纳河是海明威喜爱去的地方，写作之余，在那里散步、思考，观察形形色色的人。一棵树，一条船，一阵雨，一声哟喝，一片落叶使海明威感到快活，有动人的情思，绝无矫情，他在那里从没感受孤独过。海明威在生活中，生活也在海明威的记忆中了……
海明威没有故弄悬虚，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故事。海明威是伟大的，正因为伟大，他的作品耐得住时间的磨损。海明威不是时尚的，他的作品能穿越尘埃，划破阴云和浓雾，是献给未来的一首长诗。
2005年7月29日 于渤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