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画还是评论》原文·桂芩

作者:桂芩

有一则寓言说,一个牧羊人困了,牵着羊就躺倒在树荫下睡着了,一个窃贼偷走了牧羊人的羊,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树干上,以至牧羊人在睡梦中还以为拉着的绳子仍然牢牢地牵着羊——其实,他本人已成了被绳子牵缚在树干上的羊,也或者说他牵着的只是一截空绳。

这样的空绳理论也同样适用于画与评论。通常的,人们都是看画评却不愿看画,宁肯阅读文字而放弃图像的直接观看,种种名目繁多的文字注释处于泛滥之中覆盖一切,人们已经很难从物体本身观看到什么,看到的只是物和特定称谓及判断词的联系,而他就根据这些相关词汇来感受和接受。其实绘画正是把物象从文字的重压下解救,恢复物的原象原型原态,这种色彩的自救、自瀆、自洁,也是对现今都市语言膨胀及文字污染的有力应战。

绘画和语言一样都是人类自创的一种符号,它们除了通讯功能——即指陈它们之外的某物外,还有返指自身的功能。然而,绘画与文字的不同,前者有全部的即时敞开性,它强调刹时的“经验”,过后的回忆不是延期访问,而是又一次新的体验,新的进入,它可以没有秘义和文化命题,有的只是纯粹的视觉感受,而这个感受又几乎是不可言说不可交流。色彩的自语、默默言说,似乎是唯一的言说方式,因为文字的介入、侵占、解释,一定程度上是种干预、污染、篡改、颠覆,文字所指涉的无比宽泛的涵义于绘画而言导入了释义上的广阔、多向、费解与透明度,文字的张力消解了色彩的张力,文字的弹性,纷乱如夏季午后的流星雨,阻碍了色彩的膨胀与灵跳,貌似笔酣墨饱的“无边的写作”远远达不到绘画的“纯粹书写”。

诚然,去画一幅画,而不是通过这幅画去言说力不能及的话题,把一幅画自足地呈现出来,而不是企图用大量文字去补充画面本身的贫困——这就是当前美术的问题所在。无论装置艺术,行为艺术,新架上……都以无以言说的自在自足向这个世界呈现、展示、表达。同样,我们在看画的时候,绘画惯常给予人的“象”什么也同样遭到摒弃,其实它所指涉的涵义应该是使我们“想”什么,“象”什么表示了观众与画的游离态,“想”什么则是观众的“进入”“在场”,吴亮说,我在看画的时候,那个没有语言的世界涌现了,那时我会觉得语言笼罩不住世界。

看画还是评论,表明了观众对不同客体不同命题的态度。画是存在,好的评论不是向人们提供对存在的解释,而是提供存在本身。存在是至高无上的。评论不是中介、命名、过渡、诠解、描绘、指涉、僭越,它也是一种直接呈现、存在。但好的评论似乎不多,那种没被定义、群体化、流派化分的绘画静静壁立在第一现场,在灰尘、斜射的淡黄阳光造访的午后更显示了语言“笼罩不住世界”的捉襟见肘。

吴亮在他的美术评论里,教导我们要看画而不是评论。中国现代艺术展中,张念的“现场孵蛋”赫然以“孵蛋期间,拒绝理论,以免打扰下一代”打出了“拒绝理论”口号;而李山的现场洗脚,不知他是否将某些严肃的问题象征性地放进了洗脚盆,或者表明艺术和日常行为的同一,或者干脆就是一种反高雅、反艺术、消解崇高的文化姿态,对艺术神圣性的驱除与瓦解?

这是一本教给我们不看美术评论的美术评论——这似乎使我们又绕进了一个认同/拒绝,在场/疏离的悖论。总之,文字设置的障碍,往往把我们的目光折断,绊倒在绘画这一直观艺术的穹窿之前……

(《画室中的画家》 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