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姑苏》原文·薛林荣
作者:薛林荣
苏州南浩街万人码头石牌坊曾出一爿联:“三吴明清第一街水陆两旺驰誉五湖四海”,悬赏巨资求下联,终不知下文如何。我于平仄之术甚钝,对姑苏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枫桥夜泊》的层面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觉得这是关于姑苏最美的诗,舍此无以窥姑苏之万一,这联自然对不出。但我还会背另一首与姑苏有关的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懂得这两首诗者,懂得姑苏大半。
吹萧的玉人与迟归的客船,夜半的钟声与二十四桥明月,几乎可以构成想象中姑苏的全部,这纸中城邦式的姑苏遥远地感应着我千里冰封而万里雪飘的梦境,凭空便生出乌托邦式的许多幻想来。我不知道杜牧掌中之纤细楚腰与姑苏之吹萧玉人有没有移步换景式的连续性,或许她们竟是同一个人?扬州梦十年一觉,儿女情长未免太甚,而英雄气短毕竟难堪。我想象那些操着吴侬软语的姑苏女子纤纤而来,又翩翩而去,我想象在看到姑苏这两个字时出现一蛊甘泉烹制的碧螺春茶,并且随风逸来一曲幽远清丽的苏州评弹。
我终于见到了一幅来自吴门画派发祥地的水印版画,一座石桥,一叶扁舟,一支桨,一片村镇,姑苏少女在河边浣沙,体态轻盈,楚腰纤细,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背向着所有看她的人,仿佛严守着一个关于三吴古镇的秘密。大凡古镇的村姑都丰盈而且健康,入得诗的便成了《诗经》中在水一方的那位伊人,入得画的便成了眼前这位浣沙女。我计算着和她们之间的距离,终于长长地浩叹一声。
我也终于收藏到了一套四张姑苏民居电话卡,水墨画的感觉。姑苏民居名于天下,在其青石筑阶、水道当街、临窗汲水、瓦棂俨然,再加上船泊渡口,雨打浅梦,不由地生发出疏疏朗朗的古意来。我将这四张卡压在玻璃板底下,在它的周围配上敦煌飞天壁画的拓片,立刻感到天上人间,天女散花——飞天袖间几千年未落到地面的花朵妆扮了纸上苏杭,她可以叫天堂了。
真正伟大而持久的美感,比如这些壁画和这些民居,创于民间,传承于民间,消散于民间,然后,永恒于民间,在它们背后,有被忽略和忘却的沉默的大多数人,并且有着聚散不易的文化默契的定型。
几首诗,一个侧身汲水的女子,四幅民居水墨画,这是我所知道的纸上姑苏的全部,我珍惜这遥远的水乡古镇,它们让我想起甘肃天水东岔境内傍水而居的村落和南山顶上青笞鳞布的照壁,当有人叹息着除了徽州、苏杭的古镇外再没有所谓的民居文化的时候,我想,不是文化离我们太远,而是我们离文化实在太远太远,远得连一只巷子的深度也来不及测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