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江水

——遥寄晓莹

从深邃的内陆一张俊美的邮票

飞过海峡,降落在我的掌心

带来这一张重庆的夜景

细笔娟娟在反面附注

“这是嘉陵江最后的辉煌”

寄信人是一位多情的读者,怜我

四十多年前像她的年纪

上坡又下坡,也曾攀过那山城

鹧鸪声中,也曾经吞吐

满城冷白的晓雾。你看

这熟悉却又陌生的半岛

西天犹未退橘色的晚烧

远近的街灯却已烘亮

高高低低,多灿丽的一盘玛瑙

哪一盏灯下是我的旧日呢?

漾漾倒映着岸上的繁华

一水依依从遥远的山下

宛若从我的梦深处流来

那上游的河镇,悦来场呢?

还给靠在江声的怀抱里吗?

半世纪前浩荡的江声

多深沉的喉音一直到枕

午夜摇我入睡,清晨唤我起身

想早已后浪推着前浪

波光翻滚着时光,滔滔入海了

但更高的上游遥自秦岭

穿过武侯扶病的北征

一缕不灭的汉魂,千古遗恨

穿过李白的秦关与蜀栈,穿过

吴道子淋漓的墨香,穿过

陆游的蹄声踢踏,急流险滩

不舍昼夜滚滚地南来

最后是穿过抗战的岁月

凄厉的警报与轰炸声中

淘尽我入川八载的少年

更与长江合浪,匆匆地送我

逐老杜与髯苏的舵影出峡

只留下江雾如梦,巫峰似锁

童真的记忆深锁在山国

而今远坐在面海的窗口

海峡风劲,我独自在这头

对着山城夜景的恍惚

暖灯繁丽托一盘玛瑙

看图右那半岛,正当牛角尖上

那殷勤的寄信人,她又说

是朝天门水天挥别的渡口

一切樯橹都从此东去

疑真疑幻向灯下回顾

老花眼镜我扶了又扶

似乎有一道斜长的坡梯

古旧的石级一级落一级

落向茫茫的江水,白接天涯

一个抗战的少年,圆颅乌发

就那样走下了码头,走上甲板

走向下江,走向海外,走向

年年西望的壮年啊中年啊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