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程

清晨,我沿复兴山庄旁边的小路往吊桥走去。

吊桥悬在两山之间,不着天,不巴地,不连水——吊桥真美。走吊桥时我简直有一种索人的快乐,山色在眼,风声在耳,而一身系命于天地间游丝一般铁索间。

多么好!

我下了吊桥,走向渡头,舟子未来,一个农妇在田间浇豌豆,豌豆花是淡紫的,很细致美丽。

打谷机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我感动着,那是一种现代的春米之歌。

我要等一条船沿水路带我经阿姆坪到石门,我坐在石头上等着。

乌鸦在山岩上直嘎嘎的叫着,记得有一年在香港碰到王星磊导演的助手,他没头没脑的问我:“台湾有没有乌鸦?”

他们后来到印度去弄了乌鸦。

我没有想到山里竟有那么多乌鸦,乌鸦的声音平直低哑,丝毫不婉转流利,它只会简单直接地叫一声:“嘎一乙乙”

但细细品味,倒也有一番直抒胸臆的悲痛,好像要说的太多,怆惶到极点反而只剩一声长噫了!

乌鸦的羽翅纯黑硕大,华贵耀眼。

船来了,但乘客只我一个,船夫定定的坐在船头等人。

我坐在船尾,负责邀和风,邀丽日,邀偶过的一片云影,以及夹岸的绿烟。

没有别人来,那船夫仍坐着。两个小时过去了。

我觉得我邀到的客人已够多了,满船都是,就付足了大伙儿的船资,促他开船。他终于答应了。

山从四面叠过来,一重一重地,简直是绿色的花瓣——不是单瓣的那一种,而是重瓣的那一种——人行水中,忽然就有了花蕊的感觉,那种柔和的,生长着的花蕊,你感到自己的尊严和芬芳,你竟觉得自己就是张横渠所说的可以“为天地立心”的那个人。

不是天地需要我们去为之立心,而是由于天地的仁慈,他俯身将我们抱起,而且刚刚好放在心坎的那个位置上。山水是花,天地是更大的花,我们遂挺然成花蕊。

回首群山,好一块沉实的纸镇,我们会珍惜的,我们会在这张纸上写下属于我们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