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死亡》原文·丹增
我认为不会死的人死了,所以想到死亡。死亡是什么感觉,谁都不知道,因为现在活着的人,都没有死过;已经死去的人,一个也没有活过来。
中国社会、中国文化对死亡的态度基本是回避的,提到死亡总觉得晦气。是的,死亡的痛苦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而大多数的人都无法自在地面对死亡的阴影,这是人对必然、自然哲学的拒绝或无知,是人的最大的悲哀。人怕死,这是大家的共识,一些杀人盗匪本来是很凶残勇猛,但上刑场时,面色苍白,全身发抖,他们也是怕死的。病人被宣布得了绝症后,据说大多死得较快,这也是人怕死的缘故。据说二战时纳粹德国的特工人员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先让犯人目睹一个人被割腕慢慢流血而死的整个过程,然后将此犯人蒙住眼睛以冰刀假装割此犯人,一段时间后,犯人没流半滴血,但也死了,可见人内心多么怕死。此外,很多人怕黑暗、怕蛇、怕鬼、怕老了没有人养,怕病了没有人照顾,还有些人怕瘟疫、怕战争、怕世界末日,所有这些“怕”其实都是源于内心对死亡的恐惧。
由于死亡现象本身的神秘性与严肃性,古今中外人们对它有很多不同的看法和自理方法,例如,儒家以“老有所终”、“老有所养”及“孝道”来善待老年人,以“礼”来办理死亡的事。但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儒家对人死后的问题避而不谈且认为鬼是怪力乱神的无稽之说。道教以“三魂七魄”的观点来看待人死亡后的现象,他们认为人死后尚有魂魄存在,必须引魂安灵,把亡者的灵魂安置在家中的牌位上继续供养,以免其无处可归而成孤魂野鬼。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基督教教徒死亡后,由教友一起作弥撒,请神父为亡者的灵魂做开示,并请上帝接引亡者的灵魂到天堂。此外,其他各地尚有很多不同的方式处理死亡的问题。近年来,人道主义盛行,有人开始注意到‘临终关怀’的问题,希望用最温暖的照顾方式把临终病人肉体上与精神上的痛苦减到最低。目前科学家对人死后的情形尚无法以科学方法研究,因此,也就没有办法以很有效的科学方法帮助亡者,而佛教(尤其密宗)对死后的现象很早就有很完整的报导,例如“西藏度亡经”,对人将死亡到死后的状况都有清楚的叙述,也有很多方法可以救度亡者的神识。科学家认为人死没有神识存在,人的尸体就如同破铜废铁,随便处置都没有关系,但佛家认为遗体的处理是很重要的工作,做不好会使亡者神识产生贪、嗔、痴等不良心态,有可能使亡者投生到三恶道。
毋庸讳言,死是生的影子,生和死是一对孪生兄弟。先说人的生命,作为生物的人,是地球上生命进化的产物,躯体几乎等同于动物,但人不是禽兽,在自然的和历史的进化中已经获得了无限发展的能力,在适应自然环境、企求生存和发展的过程中,具备了体现社会意义和生命特征的自我意识。眼睛能接受万物之色,耳朵能听万物之声,鼻子能闻万物之气,舌头能品万物之味,头脑能断万物之辨。现实中,往往生是大喜,一个生命的诞生,富裕家庭好似添了一个宝贝,举杯同庆;贫困的家庭尽管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但仍笑脸相迎。从那天起,谁也不能决定这生命的长度,但可以扩展它的宽度。人的生命体是当今物质形态中,拥有最复杂的结构、最精确的联系、最协调的配合,同时有最完美的功能。
按理说,根据中国平均寿命计算,生命长度应该是73岁,人生也不过是两万六千天。活不到这份上算是赔了,再多活几年算是赚了。算仔细一点,这73年的一半是在黑暗的夜间度过,一个活的生命体,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人都要经过属于自己的生命历程,即婴儿时期,少壮时期,老年时期,死亡将至。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人在整个的生命过程中,都要表现喜、怒、哀、惧、爱、恶、欲的情感,都要经历顺利与坎坷,快乐与痛苦,幸福与哀伤之类的生命特征。从生到死,像一列快速奔跑的战车,疾病、痛苦、嫉妒、谩骂、羞辱……都是两旁嗖嗖作响的子弹,就这样,很少有人脱离苦海,寻求死亡的真谛。人的出生是被动的,没有哪个人先制定一个诞生的计划,然后科学地降生。同样死亡也是被动的,没有哪个人先确定活个八十、九十乃至一百岁,再选择黄道吉日离去。只有一个主动权那就是自杀,这个主动权也不能随便使用,尤其当今法制还不健全的社会,生怕嫁祸于人又带走一条不虞之命,还要连累一群无辜。
这地球离开了谁都能转动,人为生而努力,人为死而挣扎,只有造物主是公正的,人能活千岁万岁,这地球承受不起,假如孔子还活着,也只有两千岁,离万岁还相去甚远。假如这以后生的人都活到千岁,这地球上就连一个站立的位置都没有了,只有先来后到,暂住几十年,快快离开,呆上百年的也是凤毛麟角。
死亡是在出生时就开始了。婴儿从母体诞生时,谁也无法阻挡他们的哇哇啼哭,无忧无虑,挣扎四肢,放开喉咙,大声哭叫,这哭声没有悲伤的意思,是生命的宣言,同样也是死亡的告示。人的生命能创造宇宙飞船,但不能逃遁命运的屏障,无法飞越死亡的天堑。原因最简单,万事有始有终,万物有生有灭,地球有生的那天,也有灭的那天,何况人是一切生物中的一份子,只要生出来,毫无疑问地要死亡。自然界人们最喜欢的,是鲜花斗艳的春天,讨厌饮冰挥扇的夏天,害怕围炉拥衾的冬夜,但毕竟春天不能常驻,人也不能永驻青春,春季是最短暂的季节,青春是最短暂的年华。黄泉路上无老少,人在任何年龄段都可能死的,这是死亡的必然。人是受大自然摆布的,常遭不测,看一看四周,真正活到预期寿命的很少,所以老死是罕见的,懂得死亡的人要随时准备开路,而且无悔无恨。这才叫不怕死的人生观。如果一个人懂得生是科学现象,活是文化现象,死是自然现象,不必畏惧,坦然接受,顺其自然,连死都不怕,还能迷信金钱万能,迷恋权势至上吗?
18岁前离开人世,叫少年夭折,生命如闪电,很是惋惜;50岁之前谢世,叫英年早逝,酸甜苦辣刚尝遍,很是痛心;65岁之前离世,叫中年弃世,除非死得重于泰山,否则仍然是不幸。再次之后,算是瓜熟蒂落,落叶归根,自然现象。一位家财万贯的商贾富豪,曾向一位老禅师索求墨宝,图个大吉大利。那位老禅师写下了“父死、子死、孙死”六个大字。富人十分不满,想不通怎么用这样的恶语羞辱自己。禅师耐心解释说,如果你儿子死在你之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会悲痛;你孙子死在你儿子之前,是祸从天降,你和儿子更会悲痛欲绝。如果你家族按我写的自然规律次序而死,那不就传宗接代,家族兴旺?
知道死亡的规律,那就珍惜生命的价值。生命的价值包括,是为别人活着,还是为自己活着;活着是为了享乐,还是付出;活着是痛苦还是快乐之类,花样繁多,扑朔迷离,令人眼花缭乱。我怎么也找不出一个统一的、普遍的人生意义和生命价值,位高权重的人物有他们的生命价值观,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许多官员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为民操劳。也有个别官员一旦获得大权,贪得无厌,就像老虎长了翅膀,不懂得熊熊大火终会熄灭,隆隆雷声终会消失。富豪式的人物,有他们的生命价值观,商场不发财不如回家守门坎,许多商贾追求利润的最大化,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道德、法律,不惜走上断头台,占有与谋取,追求与获得,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恶习。还有一批名人精英,把自己看得比谁都精明,他们的生命价值观往往是活着要有成就感、荣耀感,死了也得永垂不朽、留名青史。真正后人公认的名人精英并不全是活着的时候争名争利的人,往往是在世时默不作声、埋头苦干的人。现实的许多名人,为了获得这个名,处心积虑,挖空心思,闹得唾沫四溅,打得头破血流,争名之中损名,争利之中损利。
求生存是人的本能愿望,但人人都明白,死亡是个体生命必然的归宿,那就明白了人怎么活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生命可以孤立地活下去,只有依赖另一种生命,才能生存,生命的相拥,生存的牵挂,生活的依靠,人类如一条链子,是有许多环组成的,每一环单个来看是无关紧要的,但从生命整体依存来看,缺少哪环链条就组成不了。人的肉体,七尺之躯也是宇宙的一个组成部分,从这个意义来讲,无论是富人、穷人、圣人,还是庸人,都有自己的生命价值。人类应该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男人哪来女人,没有大人孩子怎么成长,没有穷人哪来富人,富人的财富是从穷人那里积累出来的,没有大众哪来官员,就像现在没有粉丝哪来明星,明星是粉丝捧出来的。同样依存之中也有斗争,人类有个共同的名字叫欲望,所有人应该叫欲望,人从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开始,逐步使欲望迫切、强烈、膨胀,为了满足物质的欲望,劳心、劳神、劳力,为了满足精神的欲望,计划、忙碌、奔波,有的人为了满足权利的欲望,怀疑、欺诈、斗争,为了满足功名的欲望,玩阴谋、耍诡计、溜须拍马。人性共同的情感使善良之心产生大爱,复仇之心令人产生虚荣,悲伤之心使人产生灰心,恐惧之心令人产生死亡。人类群聚,协调关系,维系社会的只有有原则的政治,付出劳动的财富,讲求道德的商业,提倡人性的科学,无私奉献的信仰。一旦出现没有原则的政治,没有劳动的财富,没有道德的商业,没有人性的科学,没有奉献的信仰,社会就变得复杂动荡,人心就变得浮躁、急躁乃至暴躁。人类生存、人的死活,全由人心支配,既不能怪大自然,也不能怨造物主。
小孩害怕黑暗,老人害怕死亡。人在功名利禄登峰造极、仕途畅达的时候,是不会想到死亡的,但这时往往离死亡越来越近。这时想到死是人人皆有的归宿,就可能减轻乃至放下名利富贵所铸成的许多人生负担与精神压力,人既没有必要为活着而侥幸,也没有必要为死亡而悲哀,因为你的生命是天地自然的一部分,花开花落,风吹雨打,月映日辉,都是默默无闻。但能理解能认识能做到这点的人并不多,普遍恋生怕死,因此,对死亡要么采取回避的态度,要么当作可怕恐怖,要么安排一场隆重葬礼慰藉心灵,要么聚集一起以悲伤之情接受死神的判决。由此,许多圣人、贤人、哲学家、思想家,思绪飞向充满无穷奥秘的广阔宇宙,情感体验万籁俱寂的地球自然,创造出一个真实可信、充满希望与寄托的另一个神秘世界,便产生出了上帝、天堂、转世、彼岸、地狱、阎王。宗教的诞生,对于人一生最痛苦、最恐怖的死亡带来了喜悦、欢乐,如果死亡像一只茫茫黑夜里飘摇的航船,那么宗教就像远方突现的闪闪灯火。佛教以浅显易懂的哲理,搅动人心的理论,感化心灵的思想,让人觉悟死亡的迷茫,诱导对死亡的态度,解脱对死亡的恐惧。佛教的生死轮回,确立了人的前世、今生、来世三生的历程,创造了灵魂不灭的生死观,所谓死只不过是躯体更换,肉体腐朽而灵魂永存,再生转世。而转生的前提是构成佛教人生哲学核心的因果报应论,善有善果,恶有恶果,今生积德行善,来世幸福美满,今生作恶多端来世受苦受难,前世的业力是今生福祸的缘因,今生的道德行为主宰来世的命运。这既是惩恶扬善的思想方法,又是人生不是听天由命的安排,人自己掌握了命运的主动权,还摆脱了死亡的忧怨烦恼,能明白这个道理的高人不再为寿命的延缓、死亡的痛苦,练丹成仙,诅咒得道,生命在精神的信仰中与前世来生贯通,减轻今生的痛苦,期盼彼岸的启示。生死仅仅是生命过程的修饰,灵魂转换的艺术。
我回顾一生中我周围那些先走的人,有的刀光剑影、相互残杀而走,有的争名夺利、彼此伤害而走,有的生活所迫、奔命劳累而走,有的积德行善、心怀慈悲而走,走的人中有师徒关系的上师,有血缘联带的亲人,有友情联系的朋友,还有一个教室的学友、同一个单位的同事、同一个寺庙的教友,已经走了一批又一批,我看来他们留下的并不多,有的留下百万千万的财产,尽管他们为这些财富的积累付出了很多辛劳,但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有的留下孤独年轻的妻子,尽管他们曾海誓山盟,可有的已经改嫁了;有的曾经身居要职,以治理天下为己任,做了一些好事,但现在为他歌功颂德的没有了;有的著书立说,豪言壮语,招揽人心,但他走后那些等身著作,已经披上厚厚的尘埃。倒是有那么几位高僧,他们的像框悬挂在普通百姓的佛龛中,他们的语著祈颂于信徒百姓的心坎里,还常常传颂着他们的人生和悲悯的胸怀。要说原因我认为他们一生没有沾过金银绸缎,没有食过山珍海味,没有住过高楼别墅,没有拥有权势财富,一生黄卷青灯,面壁苦修,心怀慈悲,普度众生。他们一生中随着政治运动的冲击,曾遭遇极其残酷,说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但他们有一条高于生命、宽如大海的精神信仰,还有一条视金钱如粪土,视权势如烂泥的生命价值观。他们的人生价值是救度众生苦难,以出世的智慧消除众生业累的责任,他们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一种爱,这个爱本身就成为了生命意义的一种实现,从中获得心灵的满足。我并不推崇他们的精神信仰,他们的价值观不一定人人都作为榜样,否则社会发展没有私欲的动力,但他们值得人类尊敬,孔子、释迦牟尼,至今还在活着一样,生和死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曾几次亲眼目睹了一些人的死亡情景。我小时候邻居家的三公子从小舞枪弄刀,刀、枪、马是他的“三宝”,打斗是他不加掩饰的天性,一天他带着四个血气方刚的同路人在山脚下一片宽阔的平坝上,与人打斗,先是用枪扫射,子弹像火龙一般飞喷,然后是刀光剑影厮杀,在刀刃的撞击声、肉搏的喊叫声中,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上,砍下手臂的躯体血流如注,最后决斗双方只剩下三公子及一个对手,他俩精疲力竭,一手提着带血的长刀,一手捂着血肉模糊的肚子,回到三公子家,在庭院里一人盛满一碗烈酒,仰天对饮,为了保住各自的威名,屏气凝神地坚持站立着,最终因失血过多倒地断气。他们的生命价值不是得到了多少,而是一次追求的终结,是一次人变鬼的仪式。上世纪80年代初,一天我在江边等船,这江面足有一里多宽,水不深但流速急。一队人马来到江边,准备骑马过河。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好心相劝,“还是坐船安全,不能冒险!”一位穿着华丽、腰系长条牛皮钱包的人回敬老人,“坐船得等时间,又要买票,不如骑马过河。”他们很快到达江心,江面上只露出人的上半身和马头,突然一个浪头过来,人仰马翻,帽飞靴落,连滚带爬,惊慌失措地爬上河岸。这时,其中一人发现自己的牛皮钱包在河里漂着,他不顾同伴的劝阻,冲回江中去追钱包,不一会人和钱包都消失在江中。等同伴沿江而下找到他时,已是一棵枯树根上一个湿渌渌的尸体,双手还紧紧地抓着钱包。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天,一位盛名传遍雪域高原的高僧的徒弟登门求助,说近来高僧法体欠安,夜不能眠,拒绝进食,昼夜端坐于禅垫上,祈颂经文,要我劝说或请医治病。这位高僧5岁入寺修法,已经82岁高龄。他一生依据坚如磐石的信仰力量,坚守着佛祖传承的所有戒律,面对幸运所带来的诱惑、名誉、地位、金钱、财物,明心见性地阻挡,面对逆境所带来的磨难、损誉、批斗、饥饿、贫苦,百折不挠地战胜。他一生收到的布施钱财何止千万元,属于自己的财物却不足千元,他一生收徒摸顶的不下百万人次,为他们传授佛法或赐福祝愿。那天,我掀开门帘,来到僧舍,他盘腿端坐在四方形的禅垫上,身上披着手工缝制的黄色土布法衣,腰板挺直,双手持着金刚铃杵结定印。不足9平方米的禅室发出奇异的芳香,似乎清净无染,花雨飘降。我恳切地劝说几句话后,他满面笑容地告诉我:我正在以最喜悦、最隆重的方式迎接死亡,死亡正是我成就佛果的契机,不是大悲,而是大喜。死亡来临,我还恐惧悲伤,求医救命,那我这一生白修了佛法;因为我的死亡,我的信徒捶胸顿足,我的弟子痛苦落泪,那我弘法传教没有尽到责任。我再也无话可说,敬仰之心油然而生。他带着这样的心情,带着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当天圆寂了。
与高僧之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生活中我们不难看到,在医院的病床上,一些呼吸急促、脉搏微弱,即将离开人世的人,对着医生哀求“不要让我死去,我还要完成未竟的事业”。在一些家庭,养育儿女、创造家业的父辈离开人世,先是捶胸顿足,哭喊着“你为什么扔下我们走了呢?”然后擦干眼泪,为争夺遗产剑拔弩张,甚至对簿公堂。还有一些号称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自己所追求的官位、财富一旦没有得到,先是怨天尤人,再是精神崩溃,有的甚至活活气死。你爱的东西,不一定都属于你的,不属于你的,你拼命追求,实际就是痛苦死亡的追逐。
欲望本身不能被满足的,只要一个愿望实现了,就会出现另一个愿望,欲望是一切痛苦的根源。一个生命的诞生,只不过是死亡的反面,有生必有死,就像一枚硬币,有正面有反面,或如一道大门,从门外看是入口,从门内看是出口。死亡的痛苦,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的修饰,报仇之心,令人畏惧死亡;失恋之心,令人蔑视死亡;荣誉之心,令人追求死亡;贪财之心,令人飞向死亡;悲伤之心,令人忘记死亡;只有平静之心,令人自然死亡。
至此,我不禁想起古代圣贤庄子妻子死了他却鼓盆而歌的故事。他对人们的解释是,妻子本来没有生命的,不但没有生命也没有形体,不但没有形体也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之间,变而成气,气变而成形,形变而成生命。生死像四季运行一样。现在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天地这个大房间里了,我还哭,就是不明白生死的道理了。正因有了这样的生死观,才有他如此的超然物外,“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