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第二部-第1章
开始生活,而不仅是活着。摘自德米特里耶夫《旅行杂记》 彼得大帝派他的一名教子黑人伊卜拉金姆随众多年轻人去外国学一习一对改造国家所必需的知识。他在巴黎军事学院学一习一,毕业时授予炮兵上尉衔,在西班牙战争中崭露头角,受了重伤后返回巴黎。日理万机的彼得大帝,不断探询关于他的一爱一子的情况,并且总是不断地听到吹捧他儿子行为与成就的谄媚的汇报。彼得对他极其满意,多次召唤他到俄国去,但伊卜拉金姆并不着急。而他时而说要养伤,时而又说想深造,时而又诉苦钱不够用。彼得迁就他,答应他的要求,叮嘱他保重身一体,对他的好学表示钦佩,并且从自己节俭的开支中拨钱寄给他,与那些金币一道,寄去的还 有为父的忠告和防祸于未然的教导。
所有历史记载都证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跟那个时代的法国人的放一荡轻浮。一意一胡一闹和穷奢极欲相比。路易十四在位的最后几年,宫廷笃信宗教,妄自尊大,礼仪繁文缛节,而到这时任何痕迹却没有留下。奥尔良大公把辉煌的品质和各式各样的罪恶集于一身,但十分可惜,此人身上却没有一点伪善的影子。巴列—乐雅里的狂欢暴饮在巴黎已不是什么秘密,这是有传染一性一的。那时约翰。劳出现了。他贪得无厌。纸醉金迷。听天由命,结果是产业输光,道德丧尽。法国人在欢笑,在敲算盘,而国家则在讽刺喜剧的嬉戏的叠句声中土崩瓦解。
与此同时,整个社会却呈现出一派气象万千的图景。要求学识和寻一欢作乐使得各级社会地位的人乐于互相接近。财富。谦逊。光荣。天才。五花八门的奇行怪癖,这一切给好奇心提供了丰盛的养料,或者,让它得到满足,这一切被人们不约而同地乐于接受。文学。科学和哲学舍弃了寂静的书斋,进入广大社会中间以迎一合时尚,指导社会舆论。女一性一统治一切,但却不乞求一宠一爱一。虔心的尊重被彬彬有礼的外表代替了。最新的智慧和艺术之神,黎赛留大公……那时代的阿尔基维德的恶作剧已经属于历史的痕迹,并且给人们提供关于那个时代风一习一的概况。
那幸福的时代,象征着放纵自一由。
那时候,狂妄象匹脱僵的野马,响着小铃铛,
欢快的步子跑遍整个法兰西的国土;
那时候,没有一个俗人甘愿虔诚超度;
那时候,万事可为,只除开反省自守。
伊卜拉金姆出现了。他的外貌。教养。天生的聪慧在巴黎引起了狂一热的反响。女士们全都想在自己家里招待沙皇的黑人,不然就半路拦截把他拉回家去。摄政王不止一次邀请他赴愉快的晚会。他赴晚宴,宴会上因阿尔一爱一特的风度翩翩与肖里叶的阅历睿智而满座哗然,因孟德斯鸠与方杰涅里的在座而谈笑风生。伊卜拉金姆从不放过一次舞会。一个节日。一次首轮演出,怀着他那个年纪与种族的全部热情投身于时代的漩涡之中。一想到这种懒散的日子。这些五光十色的娱乐将变成彼得堡宫廷的严肃的平凡生活,尽管使他害怕,但还 有更厉害的绳索将他捆绑在巴黎。年轻的非洲人恋一爱一了。
D伯爵夫人,虽说青春最初的年华已经过了,但还 是貌若天仙,光彩照人。十七岁她从修道院还 俗,嫁了人,这个人她还 没有来得及一爱一上,但他日后也永远不曾想到这一点。流言蜚语给她编造了不少情一夫,但按照社一交一场中法典的宽容,她赢得了非常好的名声,因为即令发生某种可笑的。诱人的桃色事件,那可是不能够责怪她的。她的家最为时髦。在她那里常常聚集着优秀的巴黎人士。伊卜拉金姆被年轻的梅尔维尔介绍给她。梅尔维尔被认为是她最近的情一夫,而他也想方设法力图觉察这一点。
伯爵夫人恭恭敬敬接待了伊卜拉金姆,没有对他特别垂青。这使他颇为惬意。平日别人看待黑人仿佛一个怪物,包围他,问候他,问他一大堆问题。这种好奇心虽然被友好的姿态所掩盖,但确实伤透了他的自尊心。几乎是我们活动的唯一目的的那件事,即妇女们的青睐,不但没有使他洋洋得意,反倒使他痛苦和愤怒。他觉得,她们是他某种稀有动物,是偶然被带进跟他毫无牵连的世界里来的一个陌生的特殊品种。他甚至羡慕那些谁也不注意的人物,认为他们的卑微反而是一种福份。
造物主创造他不是为了谈情说一爱一……这个思想把他从自信与自一爱一的奢望中拯救出来,使他与女一性一交一往时具有罕见的魅力,他的谈吐纯朴庄重。D伯爵夫人正喜欢他这一点,因为她听惯了法国机智的老一套的逢场作戏与意在言外之辞。伊卜拉金姆常常上她那儿去,渐渐地,她便看中了这个年轻人的外貌,甚至开始找寻在她客厅里众多的假发中间那显眼的长着黑鬈发的脑袋的魅人之处。(伊卜拉金姆受伤后,系了一根绷带,不戴假发。)他二十八岁,个子高高的,身材匀称。不只一个美人儿睃过他,那眼光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羡慕。但抱有成见的伊卜拉金姆或者是视而不见,或者认为那只不过是单纯的卖弄风一騷一。然而当他的目光跟伯爵夫人的目光相遇的时候,他的疑虑消失了。她的眼光流露出那种甜蜜的柔情,她和他的一交一往显得那么纯洁,那么自然,以致可能在她身上没有逢场作戏和故意嘲讽的影子。
恋一爱一的念头不曾来到他的脑海里,但每天会见伯爵夫人对他已经成为必需。他到处寻找机会见到伯爵夫人,而每次见面对他简直是天赐良缘。他的感情被伯爵夫人比他自己更早猜到了。不管怎么说,不怀希望。不求报答的一爱一情肯定比一工于心计的引一诱更能打动一个女人的心。伊卜拉金姆来了,伯爵夫人跟他形影不离,倾听他谈话。他走了,她就心情沉闷,陷入那种软一绵绵。懒洋洋的状态……梅尔维尔第一个发现这种相互依恋的关系并且向伊卜拉金姆道贺。任何东西都比不上旁人的鼓励更能使一爱一恋之火燃一烧起来。一爱一情是盲目的,它却不手忙脚乱地去争取任何支持。梅尔维尔的话提醒了伊卜拉金姆,占有这个可一爱一的女人,直到此刻他还 不敢妄想。希望之光突然照亮了他的灵魂,他痴狂地恋一爱一了。他狂乱的一爱一情把伯爵夫人吓坏了,想以友好的奉劝与善意的忠告相抵御,但是欲罢不能,她自己浑身发软。不检点的报酬很快一次接一次地照付。被她所诱发的这种强烈的一爱一欲使她自己心荡神摇,无力抗拒,终于惊喜欲狂的伊卜拉金姆使她失一身……
什么事也逃不过社一交一场中的睽睽众目。伯爵夫人新的桃色事件很快大家都知道了。有几个女士非常惊讶于她的选择,而多数人则以为,那是再自然而然的事了,有的笑一笑,有的认为她有失风度,难以宽容。沉溺于一爱一欲的初期,伊卜拉金姆与伯爵夫人忘却一切,什么也不管。但是,男人们机带双敲的调笑,女人们狠毒的挖苦很快就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伊卜拉金姆庄重和冷淡的态度至今使他得以防御类似的攻击。他不耐烦地忍受着,不知道如何进行反击。伯爵夫人一习一惯于社一交一界对她的尊重,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流言和嘲弄的对象。因此她时而热泪盈眶地向伊卜拉金姆倾诉,时而伤心地责怨他,时而又央求他不要为她辩护,以免徒然引起纠纷,把她彻底毁了。
新发生的情况使她的处境更为糟糕。不检点的一爱一情的果实终于暴露出来了。安慰。劝告。建议……一切良方想尽,终归无济于事。伯爵夫人眼看逃不掉身败名裂的下场,并绝望地期待着它。
伯爵夫人怀孕了,很快大家便知道了。闲话又有了新的力量。多愁善感的女士们由于恐怖而长吁短呼。男人们则打赌:伯爵夫人会生出个白小子还 是黑小子呢?矛头指向她老公的讽刺诗传播开来。巴黎城中唯一蒙在鼓里。啥也不曾怀疑的人物便是此公。
命定的时刻临近了,伯爵夫人处境极为可怕。伊卜拉金姆每天守候在她身旁。他看到,她一精一神和肉一体的力量怎样逐渐消逝,她的与日俱增的眼泪和惶恐。终于她感到了第一阵痛楚,很快采取了措施。想了一个办法把老公打发得远远的。医生到场。那件事发生两天之前,终于说服了一个困苦的妇女将自己新生的婴儿一交一给陌生人手里,随即派出心腹取回那个婴儿。卧室里躺着不幸的伯爵夫人,伊卜拉金姆就在卧室旁的书房里。他不敢出粗气,倾听着她闷声闷气的痛吟。女仆的轻言微语和医生的吩咐。她折腾了好半天。她每一次呻一吟都撕一裂着他的心,她每一次沉默的间歇都使他失魂落魄……陡然,当他听到第一声婴儿微弱的啼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狂喜,竟冲进了伯爵夫人的房间……一个黑婴孩就在一床一上,在她的脚旁。伊卜拉金姆向他走过去。他的心狂烈地跳动,用发一抖的手为儿子祝福。伯爵夫人有气无力地笑一笑并伸出柔一弱的手……但是大夫生怕病人过分劳累,把伊卜拉金姆从一床一边拖走。新生的婴儿被放进一只有盖的篮子里,就从秘密的楼梯送出了家门。另一个婴儿被抱进来并把他的摇篮搁进产妇的卧室。伊卜拉金姆坐车走了,心头稍感宽慰。大家恭候伯爵。他回家很晚,得知一爱一妻顺利分娩,心里十分得意。事实上,公众本想等候一场好看的纠纷,结果大失所望,于是只得造谣中伤聊以自一慰自解罢了。
一切恢复正常。但伊卜拉金姆觉得,他的命运应当改变了。他跟伯爵夫人的关系终久会传到伯爵的耳朵里去。在那种情况下,不管发生什么事,伯爵夫人身败名裂难以避免。他一爱一得很热烈,也同样热烈地被一爱一。但伯爵夫人是任一性一的和轻佻的,她不是第一次恋一爱一了。厌恶和仇恨可能替代她心中最一温一柔的感情。她冷漠的时刻的到来被伊卜拉金姆预见到。直到如今他还 不曾尝试过妒嫉的滋味,但他怀着恐惧之情预感到了它。他想,别离的痛苦应当是较少折磨人的。他已决意将这段不幸的关系掐断,离开巴黎到俄国,彼得以及他自己模糊的责任感召唤他到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