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第一部-第09章-别离

认识了你,姑呀!

我心头甘甜如蜜;

一旦分手,就象告别灵魂一般,

我心头有多惨凄。

赫拉斯可夫

一大早,鼓声咚咚,我被吵醒。我走到集合的地方一看,那里普加乔夫的队伍已经集聚了,就在绞架附近。绞架上还 挂着昨日处决的人。哥萨克骑在马上,士兵扛着长槍。旌旗迎风招展。几尊大炮已经放在炮架上,其中我们的那一尊我认出了。全体居民已经聚集到了那里,恭候冒充的皇帝。司令住宅的阶下,一个哥萨克牵来一匹吉尔吉斯种的黑色骏马。我眼睛四下里搜寻司令夫人的首。发现她被稍稍移到一边,被盖上了蒲包。终于,在门口普加乔夫出现了。群众摘下帽子。普加乔夫站在台阶上,向大家致意。一个头目把一个装满铜币的袋子给他,他便一把一把抓了撒出去。百姓欢呼着涌上前去捡,这一来,难免有人受伤。普加乔夫的主要同前呼后拥,其中也有希瓦卜林。我跟他眉目锋,在我的目光中他只能够领受到鄙夷的神色,因而他佯装出刻骨仇恨与弄巧成拙的滑稽的表情。在人群里普加乔夫发现了我,向我点点头,把我叫了过去。"你听着,"他对我说,"你就立刻到奥伦堡去吧!代表我向省长和全体将军宣布,让他们一个星期以后来迎接我。你要劝告他们俯首恭耳,怀着赤子之心来欢迎我。否则,他们就别想逃脱严刑峻法。好吧,阁下!祝你一路顺风。"随后他转过身面对群众,指着希瓦卜林,说道:"孩子们!他就是你们新的长官。一切都要服从他,他要保卫你们,保卫这座炮台,对我负责。"听了这几句话,我吓坏了。希瓦卜林当上了要塞的长官,那么,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势必落进他的掌心!天呀!她将怎么办?普加乔夫从台阶上走下,给他牵来了马。不用哥萨克来搀扶,他就利索地纵身上马。

这时辰,我那沙威里奇从人群里突然钻出来,却见他走到普加乔夫面前,把一张纸递上去。我猜不透他究竟要干什么。

"干什么?"普加乔夫傲慢地问道。

"请看一下就明白了。"沙威里奇回答。

普加乔夫拿了那张纸看了半晌,显出专心致志的样子。"你为什么写得这么潦草,"他终于说,"我雪亮的眼睛也看不清。我的书记长在哪儿?"

一个身穿军士制服的小伙子机灵地跑到普加乔夫跟前。"大声念一念!"冒充的皇帝说,把那张纸给他。我十分好奇地想要知道,我的管教人想给普加乔夫申诉什么事情。书记长大声一字一顿地朗读如下文字:

两件袍子,一件丝质条纹的,一件细棉布的,值七卢布。

"这是什么意思?"普加乔夫紧皱眉头问。

"请让他念下去。"沙威里奇从容回答。

书记长再往下读:

细呢绿色军服一件,值六卢布。白呢裤一条,值四卢布。带扣袖的荷兰亚麻布衬衫十四件,值十二卢布。一套茶具外带食品盒子,值三卢布……

"瞎扯!"普加乔夫打断他的话,"食品盒子和带扣袖的衬衫有何相干?"

沙威里奇干咳一声,开口解释。

"老爷子!这是我主人丢失物品的清单,被那些恶棍抢劫……"

"恶棍是谁?"普加乔夫狠狠地问道。

"对不起,说走了嘴,"沙威里奇回答。"恶棍倒不是恶棍,是你的弟兄们,连摸带扒弄走了。请别生气:人有过错,马有失蹄嘛!请让他念完。"

"念下去!"普加乔夫说。书记读下去:

印花布被单一,塔夫绸被面一,值五卢布。大红绒面狐皮大衣一件,值五十卢布。此外,还 有在客栈奉送给大王的兔皮袄子一件,值六卢布。"究竟搞什么鬼!"普加乔夫狂吼一声,眼光凶煞人。

说实话,为我这可怜的管教人我真捏了一把冷汗。他还 想狡辩,但普加乔夫制止了他,这等小事"你怎么胆敢跟我计较?"他吼起来,一把从书记长手里夺过那张纸,对准沙威里奇的脸摔过去。"老不死的蠢货!拿了点东西,有啥了不起?老家伙!你应该为咱家和弟兄们永远祈祷上帝,因为你和你少爷没有跟那些叛徒一道被绞死……什么兔皮袄子!看老子给你兔皮袄子!你知道吗?老子就命令活剥你一张皮做袄子!"

"听候吩咐,"沙威里奇回答,"对主人的财产负责,因为我是仆。"

看来,普加乔夫突然动了宽恕之情。他调转马头走了,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希瓦卜林和头目们追赶在后。匪帮秩序井然地出了要塞。人民出动欢送普加乔夫。只有我跟沙威里奇留在广场上。我这位管教人手里还 是捏着那张清单,望着它,样子异常难过。

见到我跟普加乔夫关系融洽,他便想趁机利用一下。但他的如意算盘失败了。我骂了他一顿,因为他这种效劳实在是帮倒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就笑吧,少爷!"他说,"笑吧!等到要再添置这些家什的时候,等着瞧,我看你还 笑得出来吗?"

我匆忙赶到神父的家里去跟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会面。神父太太一见面就告诉我一个坏消息。昨夜里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发高烧,躺在上,昏迷不醒并且说话。神父太太把我领进了她的房间。我轻轻地走到她的边。使我惊讶的是她脸色刷白,神志不清。她也认不出我了,我在她边站了好久,盖拉西姆神父和他心地慈善的太太似乎说了不少安慰我的话,可我没有听进去一点。森恐怖的念头使得我心潮起伏。这个置身于凶狠的暴徒中间的可怜无靠的孤女,自然处境不堪设想,而我又没有什么办法。想到这,我不禁骨悚然。希瓦卜林!一想起希瓦卜林,我就心如刀绞。冒充的皇帝任命他管辖要塞,而这不幸的姑正好身陷囹圄,势必要成为他发泄仇恨的对象,他一朝大权在手,就能够为所欲为。我怎样对付?怎样帮助她?如何把她从恶棍的掌心里搭救出来呢?只有一个办法:我决定立刻去奥伦堡,催促他们趁早解放白山炮台,我本人则尽力促其实现。我跟神父以及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道别,把那个我已经当成了妻子的姑深情地托付给她。我托住可怜的姑的手,吻着它,泪雨滂沱。"别了!"神父太太送我时对我说,"别了,彼得。安德列伊奇!或许太平以后我们还 会见面。别忘了我们,常写信来。可怜的玛利亚。伊凡诺夫娜除你之外,就没有一个安慰她。保护她的人了。"

出来走到广场上,我站了片刻,抬头望望绞架,向它一鞠躬,然后出了要塞,走在奥伦堡的大道上,沙威里奇紧紧跟随在我后面。

我走着,思绪万端,突然听到身后马蹄声声。我回转身一看,有个哥萨克从要塞里骑马直奔过来,手里还 抓了另一匹巴什基尔马的缰绳,他很远就对我打手势。我停下,立时就认出那就是我们的军曹。他到了我跟前,下了马,给我另一匹马的缰绳,说道:"大人!我们的父王赏赐您这匹马和还 有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这件皮大衣(马鞍上搁了一件羊皮大衣。)还 有嘛,"军曹说到这儿,口齿不清了。"半个卢布的银币……他还 赏给你……不过,我路上掉了,请您多多包涵。"沙威里奇斜起眼睛盯着他,气急地说道:"路上掉了!是啥玩意儿在你怀里丁当响?没良心的东西!"我怀里有东西丁当响吗?"军曹反驳说,一点也不慌张,"老头,上帝作证!那是笼头上的铜配件磕碰得响,哪里有半个卢布的银币?""好了!"我说,打断他们的争吵,"请你替我感谢派你来的那位。你回去的路上再找找看,那枚银币,找到了就拿去喝酒吧!""谢谢您,大人!"他回答,调转马头,"为你我要永远祷告上帝!"说完这话,他便扬鞭策马转身回程,一只手揣着怀兜,转眼就不见了。

我把皮大衣穿上,骑上马,沙威里奇坐我后边。"你看,少爷!"老头儿说,"我向那个骗子叩头请愿难道白费了吗?那贼不好意思了。虽说这匹巴什基尔长腿劣马和这件羊皮大衣不值几个钱,还 不顶那帮强盗抢去的和你送给他的东西的一半,不过,总算我们用得着,从恶狗身上揪下了一撮也比什么也没得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