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喜欢那只猫。我知道这看上去没有理由。我很孤单,它也是。一个孤单的孩子和一只孤单的猫,在理论上应该有成为朋友的极大可能。

那一年我五岁,住在外婆的家,我父母的家在一百里外的地方。父母的家也应该是我的家,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住在自己的家里。

我住在外婆的家里,也就住在那只猫的家里。猫是外婆捡来的弃猫。在知道这点后我急于想弄清楚,外婆我和那只猫,到底哪个更多些。

我的办法很简单。

我把门前地里正长的萝卜拔出来了,拔了一大片。

那些拔出来的细细的萝卜像一条条鱼。被整齐地放在大太下,一会儿就晒蔫了。

我看着这些,有些茫然。这时我看见那只猫向我走来,走到一定远的距离,站住,打量我,再打量那些萝卜,然后喵喵地叫着走开了。

我后来回忆,那天直到外婆回来,直到外婆的骂声在菜地边像一挂点燃的爆竹响起,直到烟囱上的烟升起又消散,那只猫都没有出现在人面前。

外婆后来终于明白她的萝卜是她的外孙拔的,她骂出了“有生,没教”。她虽然把饭碗以一个恶狠狠的动作礅在我的面前,溅得汤汁星星点点洒在我脸上,但我并没有得到更大的身体上的惩罚,我因此勉强测试出我在外婆这里生活的曙

那时的日子似乎总是饿着的。猫更是经常地饿着。饿的猫异常勤快,家里的老鼠被猫逮尽吃光。当猫向着外婆一声声叫饿的时候,外婆顶多也只是喂一块熟红薯或洋芋给它。

后来的某一天,外婆自菜园回来,见地上全是鸡,两只小鸡的血淋淋地摆着,再看看墙角处的猫,嘴角还沾着鸡,像是挑衅。外婆勃然大怒,将猫撵进屋里,关了大门,将猫抓住,找来一根细绳把猫绑了,在院里的桃树上吊着,又寻来一根竹竿儿,对着猫,狠狠地打。午后的寂静里,猫的叫声格外吓人,惊得鸡飞狗跳,惊得邻里的小孩儿飞跑过来看热闹。外婆边打边骂,提着小鸡血淋淋的给猫示看,外婆要给猫告,叫它明白惩罚的缘由。那猫在棒击下也似乎醒悟了,它用眼角偷偷地看外婆,再看那堆小鸡,在竹竿儿落下时大叫几声。似乎在说:知错了,原谅吧。

那时我觉得瘦小的外婆是个凶狠的人,虽然是只犯了错的猫,但她那样用力气的棒打还是叫我感怀身世,生出以物悲己的情绪。很长时间,猫的叫声都在我的梦里回响。

猫后来再没有偷吃过东西,连我从河里钓回的鱼晾晒在院子里,猫也不看。一见我拿竹竿儿,更吓得撒就跑。

外婆的猫养了好多年,却不走出院子。因为出了院子,老实的猫会被隔壁的孩子当成一个玩具,像石头似的拿起,抛来抛去。提着猫尾摔出老远的事情也是有的,猫也只是叫两声,躲开而已。

那只猫后来就不出门了,卧在门墩儿上,或是灶台边。冬日里,猫就静静地卧在外婆床头的一角,暖外婆的小脚,也暖外婆的心。因为我听见外婆不止一次说,人还不如猫呢。

那只猫死了。是吃了吃过老鼠的老鼠。猫踉跄着逃回院里,窝在墙角哀哀地叫,直到最后叫不出声。猫看我的眼睛里竟是留恋,看得外婆也落泪了。

俗,死了的猫是要架在树上的,而不能埋进土里,说是怕老鼠打了洞去吃猫的体,死了还遭敌人的羞辱。我在长大后,理解了人的这种逻辑。

西下,外婆找出一块红底儿细碎花朵的花布(因为是只母猫,外婆说要打扮漂亮点儿走),将猫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夹在腋下,迈动小脚,一步步走向后山的槐树林里,选一棵粗大的树,将猫置放在树杈上,再用几片阔大的叶子覆盖好。

我目睹了外婆葬猫的过程。

我想,我如果在六岁前死了,我也想要这样一个隆重的葬礼,而不是像隔壁大那样,被放在笨重的棺木里,埋在深深的泥土下,出不来气,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我把我的愿望说给外婆听了,外婆以一记响亮的耳光回答我。

悲情沙龙兔

纳米布沙漠南起南非西北部,北至安哥拉西南方,纵贯纳米比亚西部,尽管这里现在是一片不之地,但在两千多年前却气候湿润,雨水充沛,植被茂盛,是古代非洲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沙漠里丰厚的文化堆积层每年都吸引着世界上许多国家的考古学家来这里考察,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历史学教授汉森就是其中的一个。

2004年8月上旬,汉森和年轻的助手马丁转道南非,深入到纳米布沙漠腹地考察非洲史前崖画。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他们迷路了,并且和几个名为探险家实为偷猎分子的人不期而遇,由此演绎出一段人和沙龙兔的悲情故事。下面就是汉森根据自己的这段亲身经历写下的考察笔记……

沙龙兔的传说

2004年8月5日早晨,我和助手马丁,还有祖鲁族的向导法纳姆一行三人骑着骆驼走进了纳米布沙漠,我们有五头骆驼,有两头驮着各种生活和考察物资,这些东西足够我们在沙漠里坚持大半个月的了。我们来的这个季节恰好是沙漠里最热的时候,如果是在正午时分,露的皮肤接触沙粒不到两分钟,就会烫起一个大泡。

沙漠里很少有野生植物,野生动物就更少了,走了两天,我们才看见几只蜥蜴、蜘蛛和狐狸。法纳姆痛心地告诉我们,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纳米布沙漠靠近灌木丛和绿洲的地方还有不少野生动物,但由于环境恶化和人们的滥捕滥杀,现在几乎都灭绝了。我有些伤感,我想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人类怎样糟蹋大自然,大自然也将怎样报复人类,湮没在荒凉的纳米布沙漠里的远古文明的遗迹就是一个明证。

一天晚上,我们在一座巨大的沙崖下扎起帐篷露营。突然,一个很小的黑点在我们不远处出现,然后一晃而过。眼尖的法纳姆一跃而起,惊喜地叫起来:“沙龙兔!”话音未落,他就迅速追了过去。十几分钟后,他就抱着一只右受伤的兔子乐颠颠地跑回来了。估计这只兔子是因为受伤和同伴走散了。

这只憨头憨脑的兔子外表上跟我以前看到的野兔没有多大的区别,灰褐、柔软厚实,但法纳姆却说它非常珍稀。法纳姆一边给那只受伤的兔子上,一边告诉我,它叫沙龙兔,是南非沙漠里特有的一种兔子,以前数量众多,数以万计。因为沙漠里雨水稀少,而且雨水分布极不均匀,每逢下雨的时候,都会有一只领头的成年沙龙兔不吃不喝地外出寻找水源,找到后就会昼夜不停地赶回巢通知其它的沙龙兔,然后带着它们往水源地赶,因为这些水源有可能在沙漠的高温干燥天气里很快蒸发。到达目的地后,那只领头的成年沙龙兔常常会因为疲力竭而死去。但是当人类掌握了沙龙兔的这一特后,就常常制造假水源,引诱沙龙兔。当大批沙龙兔赶到所谓的水源地,发现并没有水时,往往会因为焦渴和劳累而死亡,这样人们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死亡的沙龙兔带回家,剥下珍贵的皮拿去卖钱。据说一件全部用沙龙兔的皮制成的大衣可以卖到八千美元。慢慢地,由于人类的贪婪,沙龙兔越来越少,在纳米布沙漠,甚至在整个非洲大陆都快绝迹了。

我和马丁都被这个故事感动了,但我们却不相信它是真实的,我不相信外表毫不起眼的沙龙兔会有如此真挚善良的灵,我以为法纳姆讲述的不过是一个寄托着人类道德意愿的美丽却虚幻的传说而已。

突如其来的灾难

进入沙漠的第六天下午,我们幸运地找到了几处史前文化的堆积层。可正当我和助手马丁紧张地开展考古工作时,法纳姆怀里抱着的沙龙兔突然不安地挣扎着嘶叫起来,法纳姆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渐渐暗淡的天,忧心忡忡地说,沙龙兔有预知天气的本能,可能有沙尘暴要来了。

果然,只过了不到一刻钟,天就完全黑了下来,狂风大作,刮起了沙尘暴。我们按照法纳姆的叮嘱,尽量靠近骆驼,头朝下枕在胳膊上,抵御着铺天盖地袭来的风沙。

我们在地上足足趴了两个多小时,沙尘暴才停止肆虐。爬起来一看,我们立即傻眼了,驮放在骆驼上的卫星定位仪、睡袋等物资已经被大风吹得不见踪影,两个用来贮藏水的铝制大水箱也被风沙刮到了远处,摔得箱底破裂,水漏了个光。现在我们仅有两只备用水囊里还剩下一点水,估计只够我们三人喝上两天的,而从这里回到沙漠边缘有人烟的地方,就算是日夜兼程,也至少需要四天。

看到眼前风沙过后的残局,我们三个人颓然地坐在如血的夕中,彼此都没说一句话,法纳姆好像也特别沮丧,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反复着沙龙兔的脑袋。只有那只兔子似乎丝毫不懂得我们的烦恼,温驯地躺在法纳姆的臂弯里。

突然,远远地传来呼唤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发现有四个人牵着两匹骆驼朝我们这边走来。等他们走近了,我才看见他们蓬头垢面、神情疲惫,但每人身上都背着一枝猎,骆驼上驮着几个大袋子,里面隐隐发出难闻的臭味。

让我颇为惊喜的是,他们中间有三个都是西方人脸孔,为首的一个大汉叫诺德,自称是瑞典人。但奇怪的是,那只沙龙兔看见他们后竟然狂躁不已,并且吓得直往法纳姆的怀里钻。

诺德告诉我说,他们是打算穿越沙漠的探险家,没想到迷路了,在沙漠里转悠了几天都没转出去,粮食和水都消耗光了。诺德向我们讨要一些干粮和水,马丁当即拒绝了,说我们自己都不够。诺德听后,眼里立即闪过一道凶光,我看见他的几个同伴都不约而同地把手放在猎上。我不想自相残杀,况且在绝境中互相帮助是人类固有的天,我要法纳姆从水囊里倒出几碗水给他们,法纳姆极不情愿地照做了。诺德他们四个很快把我们施舍的水一饮而尽,然后诺德讨好地对我说,希望和我们结伴而行,一起走出这该死的沙漠。我答应了。我想我不应该抛弃他们,虽然我们的干粮和水也马上要消耗光了。

还好,我们的帐篷没有风沙被刮走,而且还有备用的一顶,我们把那顶备用的帐篷送给了诺德。这天晚上,法纳姆在帐篷里跟我说,白天那只沙龙兔的奇怪举动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只有遇到敌人它才会有那样的慌张举动。他刚才偷偷地绕到诺德他们的骆驼那里,打开了上面的袋子,发现里面都是动物的皮,有狐狸和蜥蜴的,但大多数都是沙龙兔的,那只沙龙兔肯定是嗅到了同伴死亡的气息才感到恐惧。

我这才明白,这几个人不是什么探险家,而是偷猎分子。我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但是要想摆脱他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后,决定轮流放哨,以防不测事件的发生。

和兽的搏杀

睡到半夜,我突然被人粗鲁地摇醒,我以为是马丁和法纳姆察觉有情况了赶来叫醒我,可是我刚一坐起来,就被一枝冰冷的猎指住了脑门。沙漠里的月光很好,我看得非常清楚,诺德一脸狞笑地盯着我。更让我绝望的是,我还看见马丁和法纳姆也被五花大绑地扔在沙地上。

“伟大的考古学家们,现在,你们的粮食和水,以及所有的东西都成了我的了,识相点,别想反抗,否则你们的下场就跟那只沙龙兔一样!”诺德指了指他的一个同伴手中拿着的一张血淋淋的皮,得意洋洋地说。我看见法纳姆收留的那只受伤的沙龙兔已经被诺德的同伴用刀子剥下了皮,它还没有咽气,整个赤的肉身蜷缩成一,痛苦地搐着。这血腥的一幕差点让我呕吐起来。

次日,我们三个被反绑着双手,跌跌撞撞地跟在骆驼后面走了一整天,诺德只给我们吃了很少的一点干粮和水,我眼冒金星、头昏脑涨、饥渴交加,感觉自己在酷热下快晒成了一具木乃伊。

幸运的是,那天晚上,突然下了一场大雨,我们全都冲出帐篷,站在雨里贪婪地张开嘴巴,痛饮着带着沙尘味道的雨水。诺德他们还赶紧拿出各种器皿来盛装雨水。雨后的清晨,我以为遍地应该是水洼,没想到一滴水都没有看见。原来沙漠的地表不仅温度比较高,而且渗透能力极强,雨水一接触地表不是被蒸发掉了,就是渗透到地底去了。难怪沙龙兔在下雨后还要四处寻找水源。

这天上午,走了没多远,我就看见一块巨大的露在沙地外面的岩石,岩石的中间正好有个长方形的凹槽,里面装满了浑浊的雨水。诺德弯下腰,在岩石周围仔细察看了一下,然后兴奋地对同伴说:“这里有沙龙兔新鲜的粪便,看来它回去通风报信去了,大批的沙龙兔要不了多久就会赶过来饮水。哈哈,发财的机会快到了!”

说完,他喝令我们三个趴在离岩石大约有数十米远的沙地上,在我们全身都覆盖上沙子,只露出眼睛和鼻孔,为了防止我们发出声音惊动沙龙兔,诺德还在我们嘴里塞上了破布条。几头骆驼也被他们巧妙地掩藏在远处的沙丘里。为了让远道跑来的沙龙兔渴死,诺德他们还用沙土填塞了岩石上面的那个凹槽,水很快被沙土吸收干了。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后,诺德还告我们不许乱动,否则就开杀了我们。

我们趴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诺德他们四个人拿着猎藏在岩石附近的沙堆里。一场自然界的血腥杀戮看来不可避免。两个多小时后,我突然看见远处的沙丘上沙尘滚滚,大约有近百只沙龙兔朝岩石这边跑过来,领头的是一只个头比较大的沙龙兔,在快接近岩石时,那只领头的沙龙兔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估计是来回奔波累死了,而剩下的那些兔子跨过它的体继续往前奔跑。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终于明白有关沙龙兔找水的传说并不是杜撰,而是事实,这些善良可的小灵为了在恶劣的环境下延续体的生存,不惜牺牲个体的生命,这是怎样一种英勇无畏和博大无私的神啊!想到人类为了贪婪和私欲,利用它们善良的天对这些可的小家伙进行残忍的屠杀,想到诺德他们为了自己的生存,竟然恩将仇报,不仅霸占我们的干粮和水,还毫无人地将我们掳为人质,我就止不住悲哀起来。

看着那些离岩石越来越近的沙龙兔,我暗暗祈祷,希望它们能发现敌情赶紧逃走,但是它们似乎浑然不知危险就在眼前,继续争先恐后地往前奔跑。当它们飞快地跃上岩石时,我看见那些沙龙兔突然狂躁不安起来,一些沙龙兔甚至将脑袋撞向岩石,撞得鲜血淋漓。原来它们并没有看见水,过度的奔跑已经使它们焦渴和劳累万分,得不到及时的水分补充使它们的生理功能发生了紊乱,于是一些沙龙兔就选择了自杀,更多的则是躺在沙地上奄奄一息,只有十几只体格比较健壮的沙龙兔还愣在那里,望着遍地哀鸣的同伴不知所措。但就在它们惊恐地四处张望时,一阵激烈的声响了起来,那些还能够跑动的沙龙兔纷纷倒在了血泊中。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想目睹这场罪恶的大屠杀。

杀结束后,诺德他们从隐藏的沙堆里爬出来,然而,就在他们得意洋洋地俯身去检查丰硕的“战果”时,我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响,诺德和他的三个同伴还没反应过来,就相继在声中栽倒在地。我爬起来,回头一看,开的竟是法纳姆!原来他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挣脱捆绑双手的绳索,爬到了我们的那几头骆驼身边,有一枝我们打算用来防身的半自动步就藏在一头骆驼身上。幸好一直没有被诺德他们发现。正是机智的法纳姆用这枝步救了我们的命!

四个偷猎者,除了一个当场被击毙外,还有两个重伤,一个轻伤,我们掩埋了死者和那些沙龙兔的体,然后将几个受伤的偷猎者捆绑在骆驼上朝沙漠边缘走去。三天后,我们终于走出了纳米布沙漠,到达了一座叫伯格斯坦的小镇。我们将偷猎者交给了方,除了方,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在纳米布沙漠发现沙龙兔的事情,因为我们亲身体验了被贪婪和自私欲望驱使的人类的可怕,我们再也不想看到沙龙兔这种善良可的珍稀野生动物受到人类任何形式的侵扰,它们应该有一个世代和平、美丽与安静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