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来接爱的红绣球?
自从发生了花月亮谋害幼豹的事件后,阿灿霞对雄雪豹的评价一落千丈。过去,它对雄性有一种莫名的崇拜,总觉得雄性更有力量、更有胆识、更有胸襟、更有风度、更有气魄,现在,它对雄性有一种莫名的鄙视,总觉得雄性更自私、更狭隘、更无耻、更猥琐、更残暴。爱情受到创伤,世界观也会改变。它简直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感觉。可惜雪豹世界里没有尼姑庵,不然的话,阿灿霞说不定会因为万念俱灰而剃度出家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阿灿霞放弃了要为幼豹们找个后爸的念头。它对雄性失望透顶,更愿意自己独自抚养三个心肝宝贝。遗憾的是,这种想法没能维持多久,它就又开始动脑筋找寻合适的雄豹来担任幼豹后爸的角色。都是生活给逼的啊。
今年的冬季,仿佛特别寒冷也特别漫长。雪像个讨债的冤家,纠缠着阿灿霞不放。它的运气好像也越来越差了,两次跑到尕玛尔草原的沼泽地去捡食没能飞走的疣鼻天鹅,都无功而返。
第一次去的时候,它凭着锐利的目光,在一丛灌木里发现了一只疣鼻天鹅,它用爪子猛烈拉扯枝条,将猎物从灌木丛里赶了出来。这是一只因孵化过晚翅膀未能长硬而无法飞往南方的年轻天鹅,已差不多快冻僵了,只能贴着草皮摇扇翅膀奔跑。捉这样丧失制空权的疣鼻天鹅,对阿灿霞来说,就好比瓮中捉鳖——十拿九稳。它迅速向猎物扑去,眼瞅着豹爪就要拧断细长的天鹅脖颈了,突然,阴霾的天空中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它抬眼望去,一只金雕从天而降,在它面前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还没等它反应过来,犀利的雕爪就攫捉住疣鼻天鹅的脊背,巨大的双翼用力拍扇,带着猎物飞入空中,扬起一团迷蒙的雪尘。空中传来疣鼻天鹅垂死的哀鸣,一眨眼的工夫,金雕便飞进铅灰色的云层,从它的视线里消矢了。
第二次去的时候,它凭着灵敏的嗅觉,发现衰草丛里有一只疣鼻天鹅,便匍匐前进,企图一举活捉。不料,它的身体蹭动枯黄的草叶,草叶上的积雪和冰凌稀里哗啦往下掉,惊醒了正在昏睡的疣鼻天鹅。疣鼻天鹅急忙跨出草丛拍扇着翅膀想要逃窜。这是一只老天鹅,翅膀大约被豺狗咬伤过,拍扇时显得非常别扭,加上被寒冷的冰雪冻得只剩下半条命了,飞得歪歪扭扭,离地仅有数米高,且飞出几十米远便要落到地上歇一歇。阿灿霞晓得,这只老天鹅飞不了多远距离便会筋疲力尽,再也飞不起来了。说句骄傲自满的话,这只老天鹅已是它的囊中之物。它跟随老天鹅的飞逃方向,满怀信心地奔跑追逐。果然不出它所料,飞出300米远后,老天鹅便像断线的风筝一头坠落下来,陀螺似的在雪地上打转,试了几次也没能再飞起来。这个时候,阿灿霞距离老天鹅还有100米左右。它加快脚步,至多十秒钟,一场狩猎便可圆满结束。但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老天鹅旁边突然爆起一团雪尘,一只红眼白毛的雪狐出其不意地冒了出来,一口咬住老天鹅的脖子便往乱石沟里蹿。雪狐也是生活在日曲卡雪山的食肉兽,机警而狡猾,专门捕捉鸟类、啮齿类和其他小型哺乳类动物。快要到手的猎物岂容剪径强盗劫掠,阿灿霞拼命奔赶过去,想夺回自己的权益。雪豹的奔跑速度本来就比雪狐快,况且那雪狐还叼着一只十来斤重的老天鹅,速度大受影响,眼看只差十多米远了,阿灿霞只要再加把劲,几秒钟后即可撵上仓皇逃窜的雪狐。雪豹的体型是雪狐数倍,与雪狐对决,就像重量级选手与轻量级选手进行拳击赛,雪豹占压倒性优势,输赢没有任何悬念。现在,留给雪狐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扔下老天鹅自顾逃命,要么因舍不得食物而让自己也成为雪豹的食物。阿灿霞希望扮演剪径强盗角色的这只雪狐是个生性特别贪婪的守财奴,处境再危险也舍不得抛弃已经叼在嘴里的老天鹅,这样的话,它赶上去一口咬断雪狐的脖子,哈,捕捉疣鼻天鹅还捎带着捡只雪狐回来,这等美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哦,它的豹爪就快要踩到蓬松的狐尾了,突然,雪狐一抡尾巴刷地一个急拐弯,蹿向由三块巨石垒成的品字形石堆,吱溜钻进巨石之间的石缝里去了。石缝约有五六米长,两端贯通,进口的地方很窄,阿灿霞试了试,最窄的地方仅伸得进一只豹爪,最宽的地方也只能伸进半只豹头,除非把自己的身体压扁,否则它是不可能钻进去的。它绕到石缝的另一端看了看,情况差不多,也不可能钻进去缉拿抢了它猎物的可恶雪狐。
这时,石缝里传来噗噗噗的奇怪声响,它扒住石缝往里瞧,石缝两端透亮,里头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杀千刀的雪狐,正舒服地蹲在石缝中端,用嘴拔去老天鹅身上的毛,开始啃咬天鹅肉了。雪狐似乎知道阿灿霞正在窥视自己,夸张地做着拔鹅毛的动作,咝——用嘴撕下老天鹅胸脯上的绒毛,噗呼——陡劲将狐嘴里的鹅毛喷吐出来。前后贯通的石缝中有一股穿堂风,鹅毛轻柔,随风轻扬,从石缝飞出来,粘在阿灿霞脸上。天鹅肉没吃到,倒粘了一身天鹅毛,真是气煞雪豹也。阿灿霞伸进一只豹爪狠狠撕抓,唉,根本够不到雪狐,还离着老远一截呢,只抓到几片毫无用处的鹅毛。它将半张豹脸伸进石缝里龇牙咧嘴咆哮,希望能将雪狐吓得魂飞魄散从石缝里逃出来。可恼的是,雪狐脑子绝不比雪豹笨,它很明白自己的处境,笃定地蹲坐在石缝中端,任你吼得再响,狐脸上也丝毫没有受到惊吓的表情。恰恰相反,它眉眼间还露出一丝讥诮和嘲弄,似乎在说:我知道你现在奈何不了我,你想咆哮就尽管咆哮好了,吼破喉咙我也不会害怕的,让豹吼声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是不会在乎的,就当是欣赏一场不怎么中听的音乐会。更让阿灿霞无法忍受的是,雪狐竟然拔掉了老天鹅胸脯上的毛,熟练地开膛剖腹,躲在石缝里吃起天鹅肉来!雪狐吃得津津有味,嚼得嘎巴嘎巴响,甜美的血腥味随风灌进阿灿霞的鼻孔,把本来就有的饥饿感撩拨得更加强烈,阿灿霞肚子咕噜咕噜叫,口水滴答滴答流,简直要气疯了。它用身体撞击石块,巨石岿然不动,自己倒被撞疼了。它不能继续在石缝前待下去了,不然的话,真有可能被活活气死。它往石缝里撒了泡尿,又绕到另一端往里面拉了泡屎——让你在臭烘烘的豹尿和豹屎间进食,让刺鼻的屎尿味败坏你的胃口、破坏你的食欲!
唉,这好歹也是一种报复吧。精神胜利也是一种胜利啊。
食物如此匮乏,奶水自然很少,三只幼豹日渐消瘦。要想彻底解决食物问题,要想彻底驱散笼罩在小宝贝们头上的亡阴影,对阿灿霞来说,只有再度为幼豹寻找合适的后爸。
日曲卡雪山不乏单身雄雪豹。那天早上,阿灿霞在古纳河畔遇到一只黑蹄子雄雪豹,顾名思义,这只雄豹的四只豹爪呈灰黑色,就像穿着黑袜子。这是一只刚刚开始独立生活的雄豹,嘴角上的胡须自得就像一根根冰丝,双眸清澈得就像一潭碧水。阿灿霞知道,刚刚发育成熟、初出茅庐的雄雪豹,心里还有难以割舍的恋母情结,还不习惯孤独而又寂寞的单身生活,特别渴望能找个成熟的异***。阿灿霞仅仅朝黑蹄子多看了一眼,这家伙就兴奋得在地上打滚,殷勤地用舌头帮它梳理皮毛,还在它面前连续不断地发出柔和的叫声,立下豹式海誓山盟。于是,阿灿霞将其带回千年老杉树,可当看到三只幼豹时,这家伙就好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热情直线降温,嘴里发出怨恨的吼叫,显示出强烈的排斥心理,阿灿霞不得不把它从巢穴赶了出去。
过了两天,阿灿霞又在日曲卡雪山南麓遇到一只名叫流星雨的中年雄豹。流星雨前不久刚刚丧偶,那是一场灾难。流星雨和它的妻子及一双儿女原本住在一棵三围粗的松树树洞里,这天早上流星雨外出狩猎,妻子留守家中看护儿女,也不知是因为山体滑坡还是因为树根腐朽,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那棵三围粗的松树訇的一声就突然倒坍了,等流星雨叼着猎物归来时,妻子和一双儿女早就葬身树下再也唤不醒了。阿灿霞目睹了那场灾难,晓得流星雨是个鳏夫。在与流星雨偶然相遇的一瞬间,阿灿霞突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让流星雨来做它三只幼豹的后爸。它是这么想的,失去家庭的雄豹,更渴望能重获家庭的温暖;流星雨一双儿女不幸夭折,或许会将浓浓的父爱转移到它的三只幼豹身上。
阿灿霞走上前去,在离对方几步远的地方,翕动鼻翼作嗅闻状。嗅觉在哺乳动物交往中占据重要位置,在雪豹社会,雌性对雄性做出如此姿态,就是在用行为语言告诉对方:你身体所散发的气息对我很有吸引力,你的体味告诉我你是只成熟、健康、生命力旺盛的雄豹,你能给我带来幸福和快乐!果然不出阿灿霞所料,i流星雨立刻就做出回应,也翕动鼻翼热烈嗅闻阿础霞的身体,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猫科动物特有的念佛声,表达要与阿灿霞共同生活的心声。眼看时机已经成熟,阿灿霞将兴高采烈的流星雨领回千年老杉树。可让它始料不及的是,流星雨看到三只幼豹后突然就变脸了,一副上当受骗的懊丧表情,气急败坏地吼叫,把三只幼豹吓得瑟瑟发抖……没办法,阿灿霞只好草草斩断这段刚刚开始的情缘。
此后,阿灿霞又找过几只雄豹,个个都对它一见钟情,毫不犹豫地拜倒在它的石榴裙下,可当它将它们引进千年老杉树扇形树洞时,那些雄豹又无一例外地都不愿帮它养育后代。
或许,对雄雪豹来说,生命苦短,良宵苦短,两年的等待实在太长了。
就在这时,阿灿霞遇见了公豹泥雪滚。
主意既定,阿灿霞立刻行动。它优雅地侧躺下来,长长的尾巴在空中勾画出一个个美丽的圆,两只含情脉脉的眼睛羞涩地窥望泥雪滚,频频抛去豹式媚眼。哦,你真了不起,眨眼工夫就逮着了狡猾的雪兔,我已经被你高超的狩猎技艺和非凡的雄性魅力迷住了,如果你向我发出爱的召唤,或许我的一颗芳心会控制不住地系在你身上。
美人计确实管用,泥雪滚的表情骤然起了变化,咆哮声被悄悄地咽阿肚去,凶光毕露的豹眼里无端蒙上一层温柔,恣张的豹毛含羞草似的闭拢了,直竖的尾巴也灵蛇似的舞动。阿灿霞当然知道泥雪滚的表情变化意味着什么。它瞄向泥雪滚的腹部,不断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那是在告知对方:你对我有情,我也对你有意,可我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爱是要有物质基础的,你总不能让我空着肚子谈情说爱吧。
泥雪滚从自己的腹下取出雪兔,抬眼望望阿灿霞,又低眼望望雪兔,目光在两者之间跳跃了几个来回,似乎有点儿犹豫不决。冬天觅食不易,为了几个媚眼,就把费了许多精力才捕捉到的雪兔奉献出去,这爱情是否也太奢侈了一点儿;可仅仅犹豫了半分钟,泥雪滚就把肥硕的雪兔推到阿灿霞面泥雪滚来说,这是第一次受到美丽雌豹的青睐,想不心醉神迷也难啊。食物固然重要,但爱情更为稀缺,雪兔没有了还可以再设法捕捉,美丽的雌豹失之交臂后恐怕就永无相好的可能了啊。
在雪豹世界,将食物毫不吝啬地赠送给异性,兰然是在表示爱慕与追求。
啊哈,送到嘴边的美味佳肴,不吃白不吃。免费的午餐或许会带来什么麻烦,但阿灿霞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它毫不客气地抓住雪兔,麻利地拔掉兔毛连皮带骨咀嚼起来。哦,这只雪兔刚刚咽气,血浆和兔肉滋味鲜美,加上是不费吹灰之力用计谋赚来的美食,吃起来更有一种别样的美妙感觉,堪称精神与物质的双重享受,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满足。就在阿灿霞撕食雪兔时,泥雪滚小心翼翼地靠拢来,伸出湿淋淋的舌头,企图舔吻阿灿霞的脊背。在雪豹社会,雌雄之间常用梳理体毛来表达好感和倾诉衷肠。或许泥雪滚认为,自己已送出了雪兔,也就是送出了彩礼,阿灿霞已接受了雪兔,也就是接受了彩礼,它似乎就有权做出亲密的举动。还没等泥雪滚的舌头触碰到阿灿霞的身体,阿灿霞就好像遭到毛毛虫叮咬一样,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急忙跳闪开去。泥雪滚误以为阿灿霞的避闪是出于雌性的羞怯,又讪讪地靠拢过来。阿灿霞再次灵巧地跳闪开去,抡动长长的豹尾,在泥雪滚脖子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尾巴。你烦不烦呀,我正在吃东西,你来捣什么乱啊。它一面躲避泥雪滚的骚扰,一面加快进食速度。雪兔并不大,很快就被吃了个精光。阿灿霞将兔头上最后一点儿兔肉也撕剥下来吞进肚去,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舔舔粘在嘴角和胡须上的血丝肉屑,准备离开。好歹也算混个半饱了,目的已经达到,当然就拜拜喽。
但泥雪滚竟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它后面,用意很明显,是要跟它夫妻双双把家还呢。
阿灿霞走出几十步远,突然一个急转身,朝泥雪滚发出气势汹汹的嚎叫:讨厌的家伙,离我远一点儿,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
泥雪滚沾沾自喜的脸上,骤然间浮现出一片惊愕,它眨着疑惑的眼睛,喉咙里发出干涩的低吼,仿佛在责问:你没搞错吧,你刚吃了我的雪兔,怎么就……
阿灿霞鄙夷地打了两个响鼻: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就凭区区一只雪兔,癞蛤蟆就要吃天鹅肉吗?你的想法也太可笑了吧。
泥雪滚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做出跃跃欲扑的姿势来。
阿灿霞也不示弱,龇牙咧嘴摆开一副搏杀的架势来。它刚刚吃下一只雪免,有力气打架,对方是只饿公豹,谁怕谁呀。就算打不过也可以拔腿逃跑,对方饥饿乏力,绝对追撵不上的。
奇怪的是,泥雪滚的目光在阿灿霞身上转了两圈,恼怒居然像阳光下的薄雾一样,很快就消散殆尽,又变得含情脉脉起来。它柔柔地吼了两声,似乎在说:你真淘气,哦,男不跟女斗,雄不跟雌斗,我不跟你计较啦。随即,泥雪滚就收敛起扑咬架势。
阿灿霞是只美丽的雌豹,美丽的雌性就意味着会得到更多的宽容、迁就、垂怜和溺爱。
既然对方主动休战,阿灿霞当然乐意和平解决纷争。白吃一只雪兔,也不用打架,何乐而不为呢。它也收起龇牙咧嘴的愤慨表情,扭头朝那棵千年老杉树小跑而去。它刚吞进雪兔,分泌出乳汁,现在急着回家给小宝宝喂奶。
让它感觉不舒服的是,泥雪滚兴致勃勃地一路跟在它后面,可笑极了,好像它发出了让这个窝囊废到家里做客的邀请。呦啾,阿灿霞很不高兴地朝躲躲闪闪、跟在自己身后的泥雪滚发出呵斥:我讨厌你跟着我,请你从我面前消失!假如对方有点儿绅士风度,有点儿自尊心,便会停止这种很掉身价的偷偷摸摸的跟踪。遗憾的是,泥雪滚不是绅士,好像也没什么自尊心,仍盯梢似的跟在它后面。
走到半路,来到一个C字形山弯,阿灿霞闪进一块巨石背后,等了一两分钟,当泥雪滚贼头贼脑沿着它的足迹来到巨石旁时,阿灿霞突然气势汹汹地跳将出来,发出猛烈的咆哮:我不欢迎你去我家做客,你快滚吧,滚得越远越好,不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泥雪滚吓了一跳,立马转身跑掉了。这绝对是世界上最严厉的逐客令,阿灿霞想,再不识趣的客人也会灰溜溜地打消来做客的念头的。遗憾的是,泥雪滚的脸皮似乎比猪皮还厚,走了一段路后它回头一瞅,啧啧,这个讨厌的公雪豹又跟上来了啊!阿灿霞干脆跳到一条石坎气沉丹田,压粗喉咙,朝鬼头鬼脑跟在它身后的泥雪滚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吼叫: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是只雄豹吗?我看你是癞皮狗投胎,活脱脱一只癞皮豹啊!老实告诉你,天底下所有的雄豹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对你动心的,像你这样的无赖,只配找只母野猪做新娘!这咒骂算厉害了吧,稍有点儿血性的雄豹肯定忍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早就拂袖而去了啊。可让阿灿霞晕倒的是,泥雪滚不愠不怒,好像特别能容忍来自异性的侮辱,仍死心塌地地追随着它。真是个标准无赖,无耻无聊无德无药可救!阿灿霞气得窍冒烟,蹿下石坎朝泥雪滚扑过去,试图用武力来断绝泥雪滚的非分之想,但没等它赶到,泥雪滚就拔腿逃跑了。这只窝囊废公豹别的本事没有,逃起来倒挺快的,一溜烟就逃得无影无踪。可等阿灿霞转身往千年老杉树跑去时,泥雪滚又像影子似的黏到它尾巴后面来了。讨厌、讨厌、真讨厌!阿灿霞又蹿跃上去扑咬,结果跟上次一样,没能追到泥雪滚;可—旦它停止追赶,泥雪滚又像幽灵似的缠在它身后了。更可气的是,泥雪滚好像还挺喜欢这样的追追赶赶,不时发出欢快的吼叫,好像在说:我很高兴和你玩这样的捉迷藏,你想捉就来捉我好了,爱情就是捉捉藏藏,你甩不掉我,我最终会俘获你的芳心。
咒骂当补药吃,真让阿灿霞哭笑不得。
阿灿霞当然不会有兴趣跟泥雪滚玩捉迷藏,它无奈地回到千年老杉树,钻进树根下的扇形树洞给三只豹崽喂奶。透过洞口枝蔓间的缝隙,它看见泥雪滚就在千年老杉树对面的小山包上,不知从哪里弄了块牛排来,正趴在石窝里津津有味地啃骨头,瞧那副架势,好像要安营扎寨来个持久战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天天一出门就看到这个窝囊废,那不叫养眼,那叫扎眼,必须想个法子把泥雪滚撵走。
三个小家伙拼命往它怀里拱,抢夺右侧那只最饱满的**,你挤我我推你闹得不亦乐乎。它用豹尾将最调皮的花老三勾拉出来,以维持和平的吃奶秩序。突然,它想出了驱赶泥雪滚的好办法。哈,何不利用雄豹惧怕当后爸的心理,让泥雪滚断绝邪念呢?三只豹崽曾让多只雄豹避之唯恐不及,相信也一定能在泥雪滚身上取得预期效果。主意既定,立刻行动。它将三只豹崽衔到树洞外的一块平地上,哦,宝贝,洗个日光浴吧。它伸出舌头悉心为寻只豹崽梳理体毛。这无疑是一种展览,对面小山包上的泥雪滚当然会看得清清楚楚。
呦——对面传来泥雪滚惊讶的叫声。嚯,吃惊了是吗?接下去你就会发出上当受骗式的怒吼,再接下去你就会悻悻然拂袖而去。
阿灿霞等了一会儿,预料中的怒吼迟迟不来。一定是自己没有发出招婿入赘的邀请,它想,所以对方也就燃烧不起上当受骗的怒火。那就补上这一课吧!
它优雅地甩动那根美丽的豹尾,嘴里呦呦发出深情的呼唤:我的心上豹啊,我的夫君狠心地撇下我们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我的膝下有三只嗷嗷待哺的小豹崽,我是只苦命的寡妇豹,孤独、寂寞和贫困折磨得我心力憔悴,我多么想有个结实的肩膀可以依靠,勇敢、善良、多情的雄豹哥哥,请你过来、走过来,走进我风雨飘摇的生活,用你伟岸的身躯、智慧的头脑、忠诚的品格和无私的爱,帮助我抚养三只小豹崽,和我共同支撑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它乜斜眼睛注意观察泥雪滚的反应,这个窝囊废本来是趴在地上啃牛排的,此时站了起来,抖抖身上的毛,抬头望望天,举步欲走,却又显得有些迟疑。走吧,走吧,其他雄豹也都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别的雄豹走得,你也走得的,你不过是步了它们的后尘。雄性嘛,就是只求索取不讲奉献的自私鬼,你也是雄性,本质上是一样的。
哦,泥雪滚准备走了,这办法果然灵验啊,阿灿霞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泥雪滚确实是倒霉蛋加自私鬼。可很快,它就觉得事情似乎有点儿不大对劲,泥雪滚是在迈步走,却不是往外离开,而是往千年老杉树走来。喷喷,莫不是它被气昏了头,迷失了方向?呦欧,你要离开,请向后转,别走错方向啊!阿灿霞善意地提醒。可是,这个笨蛋还直直地往千年老杉树走来。向后转,再见没有,你耳朵聋啦,拜托了,向后转呀!它焦急地吼叫。可指令无效,泥雪滚仍义无反顾地朝千年老杉树走来,脸上的表情有点儿怪异,似乎像嚼了一枚苦胆,整张脸苦涩地皱了起来,可目光却坚定执着地凝视着它和三只小豹崽,嘴角绷得紧紧的,还透出几分庄严,整个表情给它的感觉是既苦涩又神圣,别扭极了。这家伙一面走还一面发出短促有力的轻吼,无疑是在表决心:我来了,我决心与你同甘共苦,挑起养育幼崽这副生活重担,请你相信我吧!
阿灿霞真的要晕倒了,它想要的伴侣缺少忠诚品行,不想要的伴侣却忠诚得无法甩掉,老天可真会恶作剧啊。
——你这个傻瓜,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膝下有三只小豹崽,把它们养大可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要累脱你七层皮,日子过得比黄莲还苦,其他雄豹都退避三舍,你也应当知难而退啊。
遗憾的是,泥雪滚偏偏发扬了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
——你晓不晓得,母豹在育幼期是不可能有兴趣谈情说爱的,你至少要等待两年,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只有沉重的劳役和无休止的付出,你图个啥呀?其他雄豹都在这道障碍面前当了逃兵,你也应该跟在它们后面当逃兵的。放心好了,没谁会因此而指责你的。
泥雪滚无怨无悔,继续向千年老杉树靠拢:
——你的脑袋难道是榆木疙瘩做的,怎么一点儿也不开窍呀!你知道吗?你费尽心力养大的豹崽,不是你的亲骨肉,和你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耗尽心血到头来却在为他人做衣裳,替别的雄豹传承血脉,你冤不冤哪?憋屈不憋屈哪?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泥雪滚顽固得让阿灿霞哭笑不得。
很快,泥雪滚便来到千年老杉树下,温柔地摇动尾巴,慈爱的目光打量三只小豹崽,想要走马上任做它们的后爸了。阿灿霞忍无可忍,龇牙咧嘴咆哮,朝泥雪滚凶猛地扑咬。泥雪滚满脸惊愕地跳闪开去,“哟——呦——”发出委屈的低吼,那是在用豹式语言责问:明明是你邀请我跟你共同抚养三只小豹崽的,我来了,你却突然翻脸不认豹要赶我走,这是为什么呀?
阿灿霞用高亢嘹亮的吼声回答:我就是只不讲理的母豹,我拒绝解释为什么反复无常,我就是不想看见你,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阿灿霞虽然渴望能有一只雄豹来替它分担养育幼豹的重任,可它却不会将雄豹中的次品和废品列入选择范围。泥雪滚这样的倒霉蛋和窝囊废,它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丑陋的外表看着就令人厌恶,萎靡的神情看着就想生气,怎么在一起生活呀?它宁肯自己苦死累死,也要将泥雪滚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