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儿女的驱逐
【第二十一章 儿女的驱逐】
光阴荏苒,一眨眼又快半年过去了。三只雕娃越长越壮,已差不多和你一般高大了。尤其是高肩胛,骨骼粗实,茶褐色的羽毛油亮光滑,泛动着金属的光泽,飞翼外基部一圈雪白的毛带,飞起来像披着一条云带,显得健美潇洒,活脱脱就是堕崖自戕的瞎眼雄雕的翻版。细脖儿那簇顶羽,也像蓝顶儿那样呈蓝紫色,两只活泼的金黄的瞳人里,流动着雌性的温柔。它们的猎食技巧也提高得很快,连细脖儿都能单独对付凶狠的眼镜蛇了。
该到了清窝的时候了,你想。
金雕的清窝类似人类的分家,但要比人类的分家残酷得多。按金雕的生活习性,在雕娃幼年时,父雕和母雕悉心照料疼爱备至,等到雕娃羽毛长丰满,等到教会雕娃飞翔和觅食的本领,父雕和母雕就算尽到了养育后代的责任,就会把已经初步具备了独立生活能力的雕娃一个个赶出窝巢去。被驱赶的雕娃总是想赖在窝巢里不走,它们会悲鸣,会哀叫,会将脑袋拱进父雕和母雕的翼下,表现出无限眷恋的模样。父雕和母雕绝不会因此而打消把雕娃驱赶出家门的念头。在一个基本固定的觅食范围里,雏雕长大了,食物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迫使金雕采取清窝的方式以保持良好的生存环境。金雕社会没有人类那样三代或四代同堂的大家庭,对一只金雕来说,一旦羽毛丰满,就必须远离家门,到辽阔的世界去闯荡去冒险去索取去追求,去构筑窝巢,去寻找配偶,去生儿育女,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这是千万年来一代又一代金雕为适应生存环境而做出的最佳选择。
每当清窝快开始时,父雕和母雕便会心疼得食欲顿减。愁得瘦掉整整一圈。:它们不忍心将自己的孩子赶走,但它们又必须把孩子们赶走。当雕娃将脑袋拱进父雕或母雕的翼下,央求留下时,母雕的眼在淌泪,父雕的心在滴血。但是,出于对自己孩子深刻的爱,为孩子的前程考虑,它们又只能硬起心肠,用雕爪用嘴壳无情地凶猛地像对付天敌似的把雕娃从窝巢里驱赶出去。雕娃往往到了最后时刻,也会亮出爪子和嘴壳进行徒劳的反击。这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角斗。雕娃每被啄掉一片羽毛,每被抓出一滴血,母雕和父雕的心便会破碎一次。雕娃无法体会父雕和母雕痛苦矛盾的心情,它们怀着悲愤、委屈、绝望、憎恶的心情离开窝巢,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串门,即使偶尔在山野与父雕或母雕相遇,也将它们视作陌生同类,不予理睬。这就是金雕的清窝。
一般来讲,金雕清窝都是在雕娃长到一岁半左右,时间大体是在深秋,因为冬天食物匮乏,几只大雕挤在一起更不容易寻觅到足够的食物。眼下正是深秋,屈指算算,高肩胛、细脖儿和短脚杆都满一岁半了,无论从年龄、节令还是雕娃们的发育状况来考虑,你都该立即着手清窝了。可是,你却迟迟没动手。你一手把它们拉扯大,你实在有点舍不得离开它们。更主要的原因是,你知道,雕娃们虽然貌似成年,虽然已具备了成熟的飞翔技巧和一定的猎食能力,但仍然是个娃娃,单纯幼稚,阅历还很浅,还缺乏在险恶的丛林里独立生存的经验。有不少年轻的金雕,被父母清窝后,一下子无法适应陌生的环境和孤独的生活,又正好碰到严酷的冬天,有的因找不到可以遮挡风雪的新的窝巢而冻死了,有的因觅取不到足够的食物而饿死了。你不愿让你亲爱的雕娃们遭遇如此悲惨的命运。
你想了又想,决定把清窝的时间推迟到明年春天,那时候,雕娃们更成熟更强壮了,天气也暖和了,独立谋生也就容易得多了。当然,四只大雕挤在一只窝巢里过冬。困难不少,石洞空间有限,已经快住不下了,不过这问题可以设法解决,你想,可以让三只雕娃住在洞内,你住在洞口。比较难办的是食源缺乏。去年冬天雕娃们还小,食量比现在少一半,你还差点饿着它们了,今年冬天它们的食量绝对要超过你,虽说它们能帮你一起去觅食狩猎,但能找得到充足的食物吗?你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就是趁现在还没下雪,古戛纳河还没封冻,食草类动物还没迁徙,蛇类还未冬眠,多猎取些食物,贮存起来,好在寒冬腊月时当充饥的干粮。
你下决心和雕娃们在一起度过最后一个冬天。你完全蒙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嘴里衔着一条腹蛇,无法啸叫,就拼命摇晃身体,向它们发出你回来了的信号。可三只雕娃像生了根似的站在石洞外的青石板平台上,把小小的平台堵得满满的,谁也不肯挪动身体,让出一小块可供你降落的地方。你开始以为雕娃们是在跟你开玩笑,孩子气的恶作剧,可你连续七次飞临平台,它们仍没有让出地方供你降落。假如这是在开玩笑,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你已在尕玛尔草原整整飞了一天,累得筋骨酸疼,没有心思开这样的玩笑。你再一次飞临平台上空,降低高度,用翅膀在高肩胛头冠上轻轻拍了一下,明确地告诉它,请它往石洞里让让,好让你在自己的家门口有块地方落脚。可是,当你在空中绕了半圈低头看时,高肩胛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有点生气了,将嘴壳一张,把腹蛇扔吐在高肩胛身上,然后,你威严地啸叫一声。
是我回来了,是为你们外出觅取过冬食物的父雕回来了。让出位置,孩子们,让我降落下来!
你看见,高肩胛扭转脖颈,一口衔住落在它脊背上的腹蛇。你以为它贪吃,会把腹蛇吞进肚去。你想错了。它猛地甩动脖颈,一张雕嘴,腹蛇被抛了出去,在天空打了个旋,掉进悬崖下的深渊。
你愣住了。这三个任性的孩子,它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你在平台上空盘旋了一阵,嘎呀嘎呀叫着,双翅高高举起,身体直线向下飘落。你很累了,你决意强行降落,也就是说,落到高肩胛和短脚杆的背脊上去,像叠罗汉一样。这儿是你的家,乏,你是它们的父雕,是一家之主,你有权在自己家门口的平台上降落。
但是还没等你落下去,高肩胛和短脚杆突然拍拍翅膀,飞上天空,一前一后朝你扑过来。还没等你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高肩胛尖尖的嘴壳已朝你的眼睑啄来。这绝不是游戏式的啄咬,完全是对付天敌般的致命的啄击。要不是你躲闪得快,一只雕眼恐怕就给啄瞎了。可你躲过了正面的攻击,却没躲开来自背后后的偷袭,短脚杆的双爪野蛮地把你的两根尾羽给撕扯了下来。你疼得尖啸一声,左翅膀急遽扑扇,右翅膀高举不动,一个疾速翻飞,冲开包围圈。高肩胛和短脚杆在背后追撵着,直到你飞出猛犸崖很远很远,它们才停止追击,又一起伫立在平台上。
你在山谷上空绕了个弯,又飞回猛犸崖。
你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高肩胛、细脖儿和短脚杆这三只羽毛已丰的雕娃,结成了神圣同盟,组成了联合战线,要把你从这个冬暖夏凉的石洞,从这个温馨的家,驱赶出去。
它们长大了,它们再也不需要你了。
你愤懑,你委屈。按理说,该由你把它们清窝出去的,但现在事情竟然被颠倒了。
你在平台上空发出凄厉悠长的啸叫:为什么不让我回来,为什么要驱逐我,为什么?
谁也不向你解释为什么,高肩胛、细脖儿和短脚杆蹲在平台上,仰着脑袋,紧盯着你,翅膀微微撑张着,严阵以待,只要你胆敢降低高度,它们随时都会飞起来围攻你。
也许,它们觉得这个窝巢太拥挤,觉得四只大雕共享一块蓝天会带来饥馑,所以才想到要把你驱赶走的。也许,从去年冬天你贸然闯入猛犸崖,致使瞎眼雄雕堕崖自戕那一刻起,它们就把你视作杀父的仇敌。也许,它们误以为母雕蓝顶儿的死也与你有关。也许,你为了刺激它们的猎食欲望而独吞金冠水鸭被它们误解成你存心要饿死它们由此而憎恨你。也许,它们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你清窝,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它们已下定决心要把你拒之于家门。
在这三只雕娃的眼睛里,你看到了冰冷的仇恨。它们把你当做非法入侵者,把你当做一只不怀好意的、觊觎它们栖身窝巢和觅食领域地的外来雄雕。你心口一阵发疼,假如你是它们的亲生父雕,它们也会这样对待你吗?
扪心自问,你从来也没有因为它们不是你的亲生雕娃而对它们有丝毫怠慢。你爱蓝顶儿,也爱它的孩子。你尽心尽责地教它们飞翔,教它们觅食,每时每刻替它们着想。就说今天吧,清晨醒来,发现老天爷下起雨夹雪,你知道严寒的冬天即将来临,为了贮存足够的越冬食物,你到尕玛尔草原往返了四次。捉了一只猪獾、一只草兔和两条蛇。你没奢望要它们报恩,要它们孝顺。你不想用食物去和它们交换感情,你从来就认为它们是你的孩子,你在尽一只父雕的职责和义务。然而,你的热心肠换来的只是令你寒心的驱逐。
这三个没良心的浑蛋。
要是没有你在去年冬天冒着被冻成冰雕的危险,在冰天雪地间觅来食物,要是没有你在暴风雪的夜晚把它们护卫在自己的羽翼下,它们早就饿死冻死了。至今,你胸脯上仍然光秃秃的,毛裸露着一层难看的血痂;至今,你的右爪掌仍留着一根豪刺,只要一着地就会疼痛。你呕心沥血把它们哺养大,现在它们翅膀硬了,要抛弃你了。要是早知道有今天,你真该在它它们羽毛刚长丰满时就毫不心慈手地将它们从猛犸崖清窝出去。现在,后悔也晚了。
你在空中盘旋着,逐渐降低着高度。你希望它们是一时糊涂,你承希望它们能回心转意,认识到自己行为的荒唐,让你回到属于你和它们共有的窝巢,重新尊你为父雕,那么,你将用宽广仁慈的胸怀原谅它们的过错,你将会像从前那样爱它们,为它们操劳奔忙。还没等你贴近平台,高肩胛已振翅起飞,凶猛地朝你扑过来。紧接着,细脖儿和短脚杆也飞翔起来。你一看势头不对,赶紧转身再次往山谷外疾飞而去。你虽然是只猎雕出身的成年雄雕,也寡不敌众,不是这三只家伙的对手。你只有逃跑。
看来,它们已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把你清窝掉。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你不用猜就知道,在这场政变阴谋中,起核心作用的是高肩胛。高肩胛是三只雕娃里最早啄破蛋壳的,排行老大,体格和胆魄都要胜过细脖儿和短脚杆一筹。外出觅食,总是高肩胛飞在前面,细脖儿和短脚杆尾随在后;遇见猎物,总是高肩胛第一个扑上去纠缠拼斗厮杀;获得猎物,总是它第一个享用,对猛禽来说,啄食秩序就是阶级秩序,体现着尊卑和主次关系。
忘恩负义的家伙,你恨不能立刻把高肩胛身上的羽毛一片片活活撕扯下来。要是没有你拼死相救,它高肩胛早就变成豺狗的粪便被屙出来了。
那是阳春三月的事,高肩胛刚刚学会扑腾翅膀飞翔,但还飞不高飞不远,只能飞升到几米高的低空,滑翔几十米长的距离。那天傍晚,你按照惯例先把细脖儿从红花岗抱飞回猛犸崖,再运送短脚杆。当你最后一次返飞到红花岗时,突然,你看见一条棕红色的豺狗,像一团滚动的火,从山岬蹿出来,扑向芦丛,扑向正在斑茅草丛中啄食白蚁的高肩胛。这条红豺狗疾奔到高肩胛面前时,高肩胛才发现,急忙扇动翅膀飞起来,红豺狗纵身一跃,好险哪,只差那么几厘米就扑到高肩胛身上了。高肩胛惊慌地啸叫着,一次又一次飞升上天空,但它无力在天空逗留,一次又一次落回地面。红豺狗紧追不舍,一次又一次朝空中扑跃。情形万分危急,高肩胛还显柔软的翅膀坚持不了多久,而健壮的红豺狗却有很好的耐力和极强的爆发力。
你是在离红花岗还有相当长一段路程的空中发现险情的,你恨不得变成一只有光速做成翅膀的神鸟赶过去救援。当你心急火燎地疾飞到红花岗,红豺狗的两只前爪已按到高肩胛的背上,尖利的狗牙无情地朝高肩胛细嫩的脖颈噬咬下去。精疲力竭的高肩胛似乎被吓呆了,细长的雕脖子直挺挺地竖立空中,既不扭动躲避,也不啄击反抗。你来不及犹豫,闪电般地将一双雕爪抠进红豺狗的脊背。红豺狗惨号一声,松开了高肩胛。高肩胛抖抖被狗爪撕扯得凌乱不堪的羽翼,慌慌张张地飞升天空。你也拼命扇动翅膀想攫捉着红豺狗飞起来。红豺狗四只爪子紧紧钩住草根和土层,朝近在咫尺的灌木林奔蹿。你只觉得地球的引力是那么巨大,那么难以抗衡,根本无法把沉甸甸的红豺狗攫上天空。灌木林越来越近了。茂密低矮的灌木林里,布满了藤葛荆棘,横七竖八的枝枝条条就像一柄柄锋利的刀戟。假如被红豺狗拖拽进灌木林,刀戟般的藤葛荆棘立刻会折断你的翅膀,割碎你的躯体。你竭力松动雕爪,想把雕爪从红豺狗的背脊上挣脱出来,但红豺狗一路狂奔,全身筋骨绷得像拉满弦的弓,背脊上的肌肉硬得像石头,你怎么也无法把雕爪挣脱出来。
眼看着你就要被红豺狗拖拽进灌木林了,一根长满尖刺的荆条迅速朝你脖颈割来,你一横心,用嘴壳咬住带刺的荆条,两只翅膀也紧紧按在荆条上,竭力支撑着,不让红豺狗阴谋得逞。红豺狗拼命号叫着,像老牛拉犁似的一步一步朝灌木林深处走去。你的嘴壳咬出了血,脖颈上的绒羽被撕掉了一大片,胳肢窝也被荆刺划伤了,终于将雕爪拔出了红豺狗的脊背。为了救高肩胛,你的上嘴壳留下了一条永不消失的裂纹。
你决意要报复,要让高肩胛、细脖儿和短脚杆尝尝你的利爪和尖喙的厉害,让它们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暮霭笼罩着群山,澹泊的月芽儿高悬在空中,映照着白色的雪峰和紫色的山峦。你飞到离猛犸崖很远的一座小山上,找到一个勉强能栖身的树洞,孤零零地待了一夜。
一连三天,你都没去猛犸崖。你过了三天半隐居的生活,白天你捉些青蛙、小蛇充饥,夜里早早睡觉。凭感觉,你判断这三只雕娃在事情发生后的头三天会日夜警戒,防备你回去强占石洞占:当它们提心吊胆地度过三天后,见不到你的踪影,便会以为你被吓破了胆,逃之夭夭了,警惕性就会松懈下来。你正好以逸待劳,养精蓄锐。
第四天深夜,天空飘着雪花,冷得彻骨。气候恶劣便于你隐秘地接近目标,寒冷会迫使三只雕娃龟缩进石洞,这正是偷袭的好时机。
你在夜幕的掩护下,悄悄飞临猛犸崖。果然不出你的所料,青石板平台上空荡荡的,见不到一只雕影。你绕到石洞正前方的上空,只见高肩胛身体缩在洞内,脑袋伸在洞外,正无精打采地在站岗呢。它开始还竭力想把脖子伸长,瞭望天空,但天空漆黑一片,密密的雪花又像一挂白帘挡住了视线,不一会儿,它就开始打盹,脑袋一沉一沉的,眼睛也闭起来了。
等半个小时,让雪花把你羽毛的盖成白色,你就在半空中选择一个最佳角度,平展双翅,滑翔登陆。你不会发出翅膀扇动的声响,最多在你快滑翔到地面时,会发出翅膀和空气磨擦的沙沙声,但西北风正刮得紧,风声会盖掉你的落地声。你将在青石板平台边缘降落,然后,慢慢地轻轻地向洞口摸去。这也是你精心策划的一个关键细节。你不在青石板平台中央降落,而要在边缘降落,是因为考虑到万一在降落时惊醒了站岗的高肩胛,它睁开惺忪睡眼,隔着一座平台,还隔着一重雪帘,必然看得混混沌沌,而你就可以在它意识和视线都很模糊的当口儿,由奇袭转为强攻,也有把握奏效。一般来说,你的轻微的降落声不会惊动瞌睡正浓的高肩胛,那你就踩着柔软的雪花,走到高肩胛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跃起,双爪死死掐住高肩胛细长的脖颈,要卡得狠,要卡得准,不让它有机会啸叫。你卡住它脖颈的一瞬间,立即振翅起飞。等细脖儿和短脚杆惊醒后从洞里钻出来,你早已把高肩胛攫上天空。密密的雪和黑黑的夜会隐匿你的去处,它们最多能看见洞口的雪地上有一行梅花形的脚印和几片凋零的羽毛。
金雕身上最致命的部位就是脖颈。你把高肩胛攫上天空,几秒钟后,它便会窒息昏迷。当它停止挣扎动弹,你就松开双爪,把它从高空掷进深渊,摔成肉饼。消灭了高肩胛后,你就踅回猛犸崖,只剩下细脖儿和短脚杆了。它们一定在为高肩胛的神秘失踪而惊恐万状,在平台上一面啸叫一面兜着圈子。你将集中力量先对付细脖儿。它是雌雕,体小力弱,胆魄也要差些。你将凶猛地俯冲下去,用双爪猛蹬它的脊背,把它蹬昏蹬倒,让它一时半刻无法爬起来助战。毛这样,就只剩飞下短脚杆了。你的能力对付一只乳臭刚干的雕娃,是绰绰有余的,你将无情地施展你的利爪和尖喙,把短脚杆撕成碎片。
你要彻底倾吐积郁在心头的这口恶气。
你在夜空中又转了卜半圆,然后开始滑翔降落。你没想到自己降落得这样平稳,积雪就像块地毯,你没发出半点声响,就站兹青石板平台边缘了。你伸平双翅,最大限度地保持身体平衡,一步步朝洞口走去。
雕娃贪睡,高肩胛还在梦乡里漫游呢。你一直走到它跟前,它还没有醒。
你微微曲起雕爪,摆好扑跃攫抓的姿势。老天有眼,你快要成功了。当你把高肩胛和短脚杆从这个地球上消灭后,你就要强迫细脖儿与你结为夫妻。细脖儿模样俊俏,豆蔻年华,正好供你销魂享乐。你将成为猛犸崖石洞永久的主人。
你把发烫的面颊在雪地上轻轻磨蹭了两下,你要让发热发胀的脑袋冷静下来,进行致命攻击时最佳心态就是冷静、冷静、再冷静。冰凉的雪花粘在你的眼睑上,立刻化成晶莹的水珠,你的视线刹那间变得朦胧,你觉得站在你面前的不是高肩胛,而是那只堕崖自戕的瞎眼雄雕。它双目失明了,它明明可以纠缠住你与你同归于尽的,可它却尽情表演了完美无比的飞翔技巧和擒猎动作后,从天空中坠落下去。它忍受着你和蓝顶儿的私情。为的是能让三只雏雕活下来。它其实是受辱而死的。它把三只雏雕的生命托付给你了,可你现在却要……
你使劲摇晃脖颈,想把眼睑上那颗不祥的水珠甩掉。晶莹的水珠滴答落地,瞎眼雄雕从你的视网膜上消失了,可是,却又出现了蓝顶儿温柔的面容。蓝顶儿的身体在被母野猪的前蹄野蛮地踏碎后,它留恋的眼光在你身上和猛犸崖石洞之间往返移动了几次,那闪亮的眼光是从母爱的心田里吐出来的金线,要在你和三只雏雕之间编织一条永恒的爱的纽带。蓝顶儿是为了救你才不顾一切迎面撞击母野猪的。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想杀死它心爱的雕儿高肩胛和短脚杆!你想霸占它心爱的雕女细脖儿!你真是世界上最卑鄙最下流最无耻的禽兽!你全身一阵颤抖,产生了一种噩梦惊醒后的恐惧。
是的,三只不懂事的雕娃联合起来驱逐你,但它们毕竟是你一手抚养大的孩子,你真的能忍心杀死它们吗?
天地如此广阔,干吗非要跟孩子们争地盘呢?
嘎——你昂首长啸一声,心里那团歹毒的仇恨化作一声悲鸣,宣泄在茫茫雪夜中。
酣睡中的高肩胛被惊醒了,惊骇地睁开眼睛,慌乱地发出报警的啸叫。
还没等高肩胛有所动作,你猛扇翅膀,飞进茫茫雪夜。见背后传来高肩胛、细脖儿和短脚杆梦魇般的啸叫声。不一会儿,它们就朝你追飞过来。你没有回头,你无意接受它们的挑战。你在空中撒下一声又一声悲惨的啸叫,迎着凛冽的寒风,迎着冰冷的雪花,迎着生活的逆流险滩,快疾地飞行着,一直飞进古戛纳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