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司命》原文及鉴赏
作者: 郑文 【本书体例】
【原文】:
秋兰兮蘼芜(1),罗生兮堂下(2)。绿叶兮素华(3),芳菲菲兮袭予(4)。夫人兮自有美子(5),荪何以兮愁苦(6)?
秋兰兮青青(7),绿叶兮紫茎(8)。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9)?
入不言兮出不辞(10),乘回风兮载云旗(11)。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12)。
荷衣兮蕙带(13),倏而来兮忽而逝(14)。夕宿兮帝郊(15),君谁须兮云之际(16)?
与女沐兮咸池(17),晞女发兮阳之阿(18)。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19)。
孔盖兮翠旌(20),登九天兮抚彗星(21),竦长剑兮拥幼艾(22),荪独宜兮为民正(23)!
【鉴赏】:
这是一首郊媒的乐歌。
人类脱离蒙昧期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在特定的节日里重温共夫共妻的旧梦。到了这一天,男男女女齐集郊外,尽情过着放荡的生活。在我国,这种特定的节日称为“郊媒”,意思是郊外的媒合。《周礼》:“中春之日,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便是有关郊媒最明确的记载。
正如恩格斯指出那样:这一“使旧有的自由性交关系暂时恢复起来”的习俗,本不过是“群婚制的遗迹还未完全消失”(见《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但在古代,它却是借助于宗教的外衣保留下来的。
蒙昧时代“民知有母,不知有父”。妇女受孕,不知道子女从何而得。起初认为是和图腾的接触有关,如商族人民就传说其始祖契的母亲简狄,是因为吞食了燕卵而受孕的。后来人类文化逐渐提高,放弃了崇拜动物图腾作为祖先的习惯,便又把生命的来源,归之于神的恩赐。摩尔根在其《古代社会》一书中,曾引希腊氏族为例说:“他们保留氏族始祖的母亲的名称,而将其始祖的诞生,归之于其母亲与一个别的神相遇而生”。周族人民传说其始祖稷的母亲姜嫄因为践踏了上帝的脚印而受孕的,就是这类例子。夏族具有悠久的文化,他们关于其始祖的诞生,有着几种不同的说法,标志历史发展的几个阶段。《山海经·海内经》所说:白马是为鮌……鮌复生禹”,反映这时夏人还在崇拜图腾。《帝王世纪》所说的“鮌妻修已见流星贯昴,梦接意感,又吞神珠薏苡,胸坼而生禹”,便是较晚的神话。这个神话反映当时夏已进入对偶婚制,郊媒的习俗应是这时候开始形成的。
古人相信,举行郊媒仪式,可以祈求到神的保佑,使妇女们生儿育女;本篇“夫人兮自有美子”,都表明了这种神秘的思想。
各族举行郊媒的时间和宗教内容,因民族起源的神话不同而不同。根据古代文献记载,周人是在春季的第二个月里,事前要祭礼帝喾,歌唱姜嫄的故事。就这首诗分析,夏人和自称属于诸夏的一支楚人,则在昴宿初见的秋夜,事前祭的就是传说中的流星之神。流星神而称为“少司命”,则是因为他主宰着凡人的子嗣,又出落得翩翩年少——也许还由于掌管着天上的彗星,而彗星又名扫(少的谐音)星之故。
本诗从脩己与少司命遇合写到别后的相思,通篇由对唱组成。表演时,男巫扮少司命,女巫扮脩己。一唱一答,摹拟人神之爱。
本篇分三段。第一段两小节,是少司命和脩己所唱的定情歌。前六句是少司命的唱词。“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叙述时间和环境。同时隐喻参加郊媒的妇女,有长有少。年长的如同盛开的都梁香,正好当时;年轻的还不能称作芎,而只是幼嫩的蘼芜。“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是从天而降的流星之神,自述其乍临人间的陶醉。“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则是神对脩己说的。他发现对方隐隐带有一种少女无名的哀愁,揣测她是急于想做母亲了。便安慰说:“每个参加郊媒典礼的妇女,都会得到满意的儿子,你何必为此发愁呢?”少司命这几句风趣的话,其实是有关自己神职的郑重声明。
接下来四句是脩己的答唱。“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表示自己已经不是个小姑娘,而是枝叶浓绿,茎干发紫的都梁香了。“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则是脩己受到神的宠爱,流露出来的惊喜。她不认为自己比别的女郎更美,因此对于眼前的幸福,觉得来之突然。
第二段两小节是少司命和脩己唱的惜别词。扮少司命的男巫和扮脩己的女巫,作过一番情意缠绵的舞蹈表演后,两人将分手了。“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是少司命自述其不声不响地来了,又将不声不响地乘风离去。“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表示这个大神与脩己的遇合,极其愉快,以致分手时候依依难舍,把和她的生离看得比死别更痛苦。
少司命“荷衣兮翠带”的容止,给脩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她感到惋惜的是:这样一个可心人,竟“倏而来兮忽而逝”。她不禁发出“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的疑问。问对方夜晚在广漠的太空里安身,是不是还在等待着别的女人?
第三段两小节,是少司命和脩己所唱的相思歌。前四句是少司命回到天上的唱词,“与女沐兮池池,晞女发兮阳之阿”,是对脩己所提“君谁须兮云之际”的回答。脩己无法去咸池,少司命对此很感到惋惜:“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诉述了他的孤寂。
脩己仰望天际,见少司命车上张着“孔盖”,旗幡上飘着“翠旌”,迅速驰向彗星而去。她意识到这位爱神的使命重大,人间一代一代,就依靠他来除旧布新。想到这里,少司命那腰竦“长剑”、怀拥“幼艾”的姿态,不禁使她粲然。“荪独宜兮为民正”,既说明少司命同夏民族的关系,又善意地嘲笑了这位主宰人类命运的大神的风流行径。
《九歌》的主人,多数是拟人化的自然物。作者写少司命从“满堂兮美人”中,一眼看中了脩己,并且猜出了她“愁苦”的原因;写他与脩己成了“新相知”后所感受到的“乐”,和“生别离”时所感受到的“苦”,以及写他回到天上“望美人兮未来”的孤寂感情,都只是写他的人的一面。这些虽然写得栩栩如生也还是不够的。因为这位大神本身是一颗流星,另有他流星的特性。为了表现少司命这种特有性格,诗人从多方面着笔:“荷衣兮蕙带”、“孔盖兮翠旌”,是写流星在寂静的夜空中的出现和消逝:“乘回风兮载云旗”、“倏而来兮忽而逝”,是写流星的运动方式。尤其值得惊讶的是“登九天”一句,按照近代天文学的统法,流星是从彗星放射出来的星体。少司命登九天“抚彗星”,就隐隐说出了流星和彗星之间的关系。这反映我们的祖先在远古的年代,就对天文现象作了深刻,细致的观察。
全篇亦庄亦谐,山歌情趣十分浓厚,是一组出色的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