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2)

主题麦琪

序号第6回

书间花语丝我的书间之花,落下它那被遗忘的花瓣



我带着麦琪在老街上逛着。

这是一条很窄的街道,脚下是青石板路,两边都是木质的老房子,大都是店铺,卖山货和古董的最多。

麦琪对着那些老房子猛拍照片。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有什么好拍的!这些房子都经过翻新了,根本就不是我小时候印象中的老房子了!”

印象中的老房子,是灰扑扑的,给人摇摇欲坠的感觉。

那时,老街上也没有这么多人。

“真的?”

麦琪有点疑惑。

我又使劲踩踩脚下:

“就连这些青石板大都是后来换的。真没劲!记得小时候,这里的青石板一踩上去,就摇摇晃晃的,下雨天,到处是水凹子。现在,全都变了。”

这时,我看到了“德仁堂”药店,与周围的店铺相比,它显得庄重而气派。

“德仁堂”这三个金字,显得很耀眼。

与老街上所有的建筑一样,“德仁堂”也被修缮一新了,这令我很失望。

在我印象中,它应当是灰扑扑、陈旧的,像老片子中的一个场景……

麦琪那清脆的声音:

“哎,这个药店有点意思!”

她不由分说就走进去,好奇地踮脚朝柜台里直望。

我的心里又是一阵惊悸——

因为9年前,我带另一个人来这里的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和麦琪一模一样。

那时候,我拉着斯童牧的手,在老街上逛来逛去。他买过那种大火桶里烤出来的小烧饼给我吃,我一边吃,一边低着头忙着去踩脚下那些松动的青石板,像玩跷跷板一样饶有趣味。

然后,我听到斯童牧说了这样一句话——

“哎,这个药店有点意思!”

抬头一看,一个灰扑扑、陈旧却很气派的药店出现在我的面前,门头上有三个醒目的字。

“你会念吗?”斯童牧问我。

这有何难?

“德仁堂!”我大声地念出来。

我们一起走进去,看高大的柜台内那拿着小杆秤的伙计,正在将秤盘里的中药一点点地分放在柜台上的几张纸上面。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伙计看。

很小很小的秤,就像是小朋友玩过家家的玩具一样。很少很少的药材,却需要一点一点地细心分出几份来,也和过家家差不多哦!

伙计分完了药材,又转身去拉药柜里的小抽屉。

哇!高大的药柜,是由密密麻麻、又扁又小的抽屉排列而成的,每个抽屉外面,都安着一个铜手拉环,很诱人哦!

小小的我,想象着亲自去拉那个铜拉环的情景……

现在,药柜依旧,我看着它,感到好亲切,因为它就是9年前的药柜,一定没变的!还有那些扁扁的小抽屉、还有抽屉外面的铜手拉环。

只是,伙计都闲在一边没事干,好奇地看着我和麦琪。

那杆很小很小的秤,摆在柜台上。

我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把秤提起来,做出秤东西的姿势。

麦琪也兴致勃勃地过来尝试。不过,大概是我们姿势丑陋,那些小伙计都在一旁偷笑。

出来的时候,我把小时候在药店里的感觉告诉麦琪。

她饶有兴趣地追问我,“啊!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什么事情呢?”

我愣了片刻。

小时候,记得最清楚的、印象最深的事,是和斯童牧在一起度过的几天哦……

“麦琪,好奇怪哦!一个月前,我去一个小时候去过的院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就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哎!”

我喃喃地告诉麦琪。

我觉得自己很神经的,想不到麦琪竟然很感兴趣,她拉着我说:“哎呀我最喜欢找寻回忆的了,走走走,我们去找找看哦!”

这下,我可看到麦琪“疯”的一面了!

她拉着我一直跑出了老街。

*****************

我们坐在石山的台阶上,旁边有高大的树木辟下的阴凉。

麦琪陪着我找了很长时间,我们终于可以确定,石山公路南面,那幢7层楼的华西宾馆,便是原来那座大院的地址。

“这么说,大院真的消失了。”

我伤心地望着不远处的华西宾馆。

麦琪已经听完了我和斯童牧的故事,她按住我的手:

“别难过,沧海桑田,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哦。”

“不过,你们的故事真美!”

麦琪用手托着面颊,看着远处,夕阳正在一点一点地跌落在远处的山上。

“你知道吗?旅行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结交到各种各样的朋友,听到很多很多他们的故事。”

麦琪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

而我此时,渴望从麦琪那里得到一种答案,便鼓起勇气问她:

“我想去南京找他,你看行不行?”

麦琪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没有立即回答。

但我有点害怕,因为她的眼光,似乎不是在鼓励我,而是不赞成,不仅不赞成,似乎还在犹豫,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对我说。

果然,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然后才慢吞吞地说:

“依兰,我觉得,你一直在暗恋他。”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震惊地看着麦琪。

麦琪朝我点点头,微笑。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

一直以来,总觉得自己是爱情的绝缘体,尤其是面对莫卡的激情,我感到自己根本就是一片冷静的湖水,偶尔,才会泛出一点点的涟漪,但很快就会归于平静。

况且,对于斯童牧,我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想。

而我感到震惊的是,麦琪一语就点破了我。

似乎,她说的是对的!

麦琪像姐姐一般,微笑着对我说:

“其实世上也会有永恒的东西,那就是我们心中保留的感情哦!”

我顿时泪盈于睫。

“可是,为什么不可以去找他呢?”

我仍然执拗地问麦琪,实际上,是和自己内心的直觉在挣扎。

“他和我相约,等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在南京见面的呀!”

我苦恼地说。

其实我知道,我是不可能去找他的啦。

麦琪笑了笑:

“傻妹妹,这么多年的约定,或许,他都已经忘记了吧。”

我没去反驳麦琪,因为我自己都没信心哦!

麦琪抱住我的肩:

“听我的,如果想让你的斯大哥在你心中永远保持那么美好的形象,就不要冒险去找他。”

她的语气里,突然充满着无限的悲伤。

我盯着麦琪的脸:

“麦琪,你一定是失恋了,才四处暴走的,对吗?”

此时,我的心情,大概也和失恋差不多吧。

麦琪站起身,眺望着远处山下的风景,语气突然转为快乐地说:

“这个地方真的是太美了,我以后还要来一次!”

夕阳完全跌落在山头的时候,麦琪搂着我的肩膀下山。

“依兰,你知道吗,经常,当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在一起,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全新的人,而且,我可以用另一种眼光在看地球哦……”

我心里却在想,失去了斯童牧,上帝却给我送来了麦琪。

********************

一直到8月底,我才姗姗地回家。

正如我所料,所有考上外地大学的同学,都走了。

爸爸和妈妈都十分小心地对我说话。

我对他们感到很抱歉。

不过,我看到家里的东西都在打包,不禁感到很奇怪:

“妈妈,我们要搬家吗?”

“哦,一直没告诉你。你爸爸已调动工作了,我们家要搬到C城去。”

妈妈平静地告诉我。

“去C城?”

我很吃惊。

我知道的是,C城文化创研室一年前就在邀请爸爸去那里,爸爸是个小有名气的戏曲作家。

但是妈妈不同意。一来因为C城比我们所在的省城要小;二来,因为我正在念高二,妈妈怕转学对我不利。

“妈妈,你和爸爸不是不肯去的吗?”

我怀疑这次突然的搬家,有其它的原因。

“现在不一样了,你毕业了,我和你爸爸就可以放心地去了。”

妈妈依然平静地说。

“妈——”

我看着妈妈,不太相信。

“依兰,大人的事,和你也说不清。我的调动手续也快办好了,反正我人先过去。你上的学校离C城只有两小时的路程,每周可以回家一次,我也放心了!”

我恍然,这才是妈妈肯搬家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我心里真的不知道是何滋味。

“莫卡来找你很多次哦。”

妈告诉我。

我想了一下,问妈妈:“她考上北大了吧?”

其实平时莫卡来我家次数有限,我妈对她也不是很熟,只知道她是我的朋友,而且成绩超好。

“恩,她说考在北大,给你留了地址,叫你一定给她写信。”

妈妈拉开抽屉找莫卡的地址。

“那,妈你知不知道,我们班,还有人考在北京吗?”

我有点吞吐地跟在妈的后面问她。

妈妈直起身子来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是哦,我听阿明妈妈说,莫卡,还有一个男生,他们都考得很好,进入全省前20名,都上北京的大学了。听说是一起走的,学校还派了车专门送他们到车站。”

说完,妈又继续拉开一个抽屉寻找。

我微微地笑:哦,莫卡和小熊一起走的。

她一定高兴死了!

可惜的是,我看不到她那副得意的样子了。

妈妈没找到莫卡的地址,却找出了一张卡片出来。

“这是——”

我迟疑地接过卡片,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卡片,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卡片的封面上,印着素雅的俄罗斯风景图。

“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你才走的那天,有个男生来我们家找你,这个,是他留下的。”

我压抑着想打开贺卡的欲望,看着妈妈。

妈妈含蓄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我揭开塑料袋封口处的透明粘胶,缓缓地将它掏出来。

翻开卡片,我看到期间夹着一片植物标本,仔细端详,竟然是那种花的花瓣呀——那种黄色的、狭长形状的花瓣。

我曾经和莫卡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花。

标本下面,有一方剪裁为正方形的电脑打印纸,上面打印着数行五号宋体字——

番荔枝科常绿大乔木依兰香,又名香水树,高10—20米,花期5—11月,花朵较大,长达8厘米,黄绿色,具有浓郁芳香气味,是珍贵的香料工业原材料,用它提炼而成的“依兰依兰”香料是当今世界上最名贵的天然高级香料和高级定香剂,所以人们称之为“世界香花冠军”、“天然的香水树”等。

我讶异非常!

依兰香——世界上竟然有和我名字一模一样的树!

忽然想起莫卡经常说我的那些话,她曾说我的前身一定是棵树……

我的眼光重新回到贺卡上时,看到了两行训练有素的行揩体钢笔字——

我的书间之花,落下它那被遗忘的花瓣。在黄昏中,这花成熟为一颗记忆的金果。(泰戈尔)

虽然没有署名,但我曾经在全校钢笔字比赛中,见过小熊的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