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是不是钓鱼的好天气?
06 是不是钓鱼的好天气?
“我们一定要另外想办法。”安妮的爸爸说,“他们现在开始怀疑我们了。我本来以为他们不一定会来,就算他们来,也不过到处看看,看到我们没地方藏人,就会走开的。没想到他们那么找麻烦。”
“我很抱歉自己长了一头黑发。”艾琳小声说,“黑头发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安妮的妈妈伸手拉起艾琳的手:“你的头发很漂亮,就像你妈妈的一样。不要因为你长了黑头发就自怨自艾。莉莎小时候的头发是黑的,不也是很幸运吗?说来也奇怪,她长大了,头发竟然变成金黄的了。”
“在由黑变黄之间,她有一段时间是秃子!”爸爸加了一句。
安妮和艾琳一同笑起来。她们暂时忘了恐惧。
今晚爸妈第一次谈到莎莉——三年来的第一次。
窗外渐渐亮起来。约翰生太太到厨房烧水泡茶。
“我从没起过这么早,”安妮说,“艾琳和我今天上课一定会打瞌睡。”
爸爸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你们俩今天最好不去上学,他们很可能到学校去搜犹太籍的孩子。”
“怎么能不上学?”艾琳惊奇地说,“我爸妈说教育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读书。”
“这次算你的寒假。艾琳,从现在起,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爸妈也一定同意我的看法!银吉!”爸爸向在厨房里的妈妈叫道。妈妈端着一杯茶走进来,脸上带着疑问的表情。
“有什么事?”
“我们必须带孩子们到亨利家去。你记得不记得彼德跟我们说的话?我觉得今天就是该去你哥哥家的日子了。”
妈妈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不过,我自己带她们去。你一定要留在这里。”
“我待在这儿,让你自己去?当然不行,我不能让你独自去冒险。”
妈妈按着爸爸的胳膊:“只有我自己带孩子们去,反而比较安全。他们不大怀疑女人和孩子。但是如果他们在监视我们——如果他们看到我们一同离开家,如果他们看到屋里没有人,你早上又不去上班,那他们就会明白有问题了。那样就很危险了。我自己去比较好。我不会害怕。”
平时妈妈很少和爸爸争辩。安妮看到爸爸脸上有为难的表情,但是他最后终于点点头。
“我去收拾行李。”妈妈问,“什么时候了?”
爸爸看了看手表:“快五点了。”
“亨利现在仍然在家,他五点多才出门。我们可以先给他打个电话。”
爸爸走向电话,艾琳很迷惑。
“谁是亨利?他早晨五点要去哪儿?”她问。
安妮笑起来:“他是我大舅,我妈妈的哥哥。他是个打渔的。他们渔民每天都是一大早,太阳出来以前就开船。”
“艾琳,”安妮继续说,“你一定会喜欢那儿。那是我外公、外婆住的地方,我妈妈和我大舅就在那儿长大的。那儿就在海边,美得很。你站在草地上就可以看到瑞典。”
安妮听到爸爸和大舅在通电话。他告诉大舅,妈妈要带孩子们去看他。艾琳走进浴室,关上门。妈妈还 在厨房里。安妮继续听下去。
他们的谈话真令人莫名其妙。
“亨利,今天是不是打鱼的好天气?”爸爸轻快地问。
然后他又说:“银吉今天要带孩子们去,也带一条香烟给你。”
“对,只有一条香烟。”他听了一下说。安妮听不到大舅的声音。“哥本哈根有很多香烟,但是你要知道到哪儿找才行。将来还 会有香烟送给你,我保证。”
安妮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说。这不是真的。爸爸最想要的东西是香烟,就跟妈妈想要咖啡一样。他经常抱怨——昨天他还 抱怨过——在哥本哈根买不到香烟。他说他办公室的同事几乎什么都吸,有些人甚至把草叶卷起来当烟吸。那味道难闻极了。他在说的时候,还 做了个难受的表情。
爸爸指的是什么?一定是暗语。妈妈要带给大舅的到底是什么?
接着,她忽然明白了,那是艾琳。
火车沿着丹麦海岸往北走,海岸美极了。她不断看到火车窗外的大海。以前外公外婆在世的时候,安妮常坐火车去看他们。他们去世后,她也经常去看她最喜欢的大舅。他晒得很黑,快乐幽默,还 没有结婚。
对艾琳来说,这却是第一次。她鼻子贴在车窗的玻璃上,看着外面海边的小农合和村庄。
“看!”安妮指着叫起来,“那是克兰本堡,是养鹿的公园!我真希望在这儿待一会儿!”
妈妈摇了摇头。“今天不行。”火车真的就在克兰本堡停下来了,但是没有人下车。妈妈问:“艾琳,你来过这里没有?”艾琳回答说,她没有来过。
“好吧,也许你有一天会来这儿。你在公园里会看见很多鹿。它们很驯服,不怕人。”
克丽丝朝公园门口仔细看。她抱怨说:“我没看见鹿。”
“它们都在那儿。”妈妈告诉她,“它们一定藏在树林里。”
火车又开动了。车厢后面的门开了,两个德国兵走进来。安妮顿时紧张起来。他们无处不在,连火车上也有。
两个德国兵顺着车厢走,向所有的乘客看,还 不时停下来盘查。有一个兵的嘴里好似塞了一块东西,脸有些歪。安妮看他们一步一步走近,心里怕起来。
一个德国兵脸上带着厌烦的表情低头看着:“你们到哪儿去?”他问。
“基尔其,”妈妈镇静地回答,“我哥哥住在那儿。我们去看他。”
那个德国兵走开了,安妮松了一口气。但是他突然转过身来问:“你是不是去和你哥哥一同过年?”
妈妈瞪着他,满脸不解地说:“新年?现在是十月。”
“谁在十月过年?”克丽丝忽然大声对着那个德国兵叫。
安妮的心往下沉,急忙看着妈妈。妈妈眼中是恐惧的神色。“克丽丝,不要这样讲话。”
但是克丽丝像平时一样,不理会妈妈。她笑嘻嘻地看着那个德国兵。安妮早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她一定会说:“这是我们的朋友艾琳,今天是她的新年!”
但是克丽丝并没有这么说。“我们去看亨利大舅。”她指指脚上的新鞋,高兴地说,“我穿的是新的黑皮鞋!”
两个德国兵笑了笑,走开了。
火车继续沿着海岸往北开。安妮又往车窗外看去。窗外的树,波罗的海和多云的十月的天空,随着火车的移动,变成了晃动的影子。
“闻闻空气,”下车以后,妈妈一面说一面往街上走,“多可爱,多新鲜!它总带给我很多回忆。”
空气很凉 ,随着微风流动,里面带些不好闻的海水跟鱼腥的味道。在灰白色的云端下,海鸥在翱翔,还 不停地叫,声音好似在哭喊。
妈妈看看手表:“亨利恐怕还 没有回来。不过,他回来不回来都没关系,反正他的房门永远不锁。来,孩子们,我们走吧。路不远,大概不到四里。天气这么好,我们不必走大路,可以从树林穿过去。虽然远一点儿,但是风景很美。”
“艾琳,你喜欢不喜欢我们刚才经过的克伦本堡?”克丽丝问。她自从看到海边那座高大、古老、坚厚的大城以后,就不断地谈它。“我希望我们可以在那儿下车。国王就住在那儿,还 有皇后。”
安妮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们不住在那儿了。很久以前,他们住在那儿。现在没有那么多国王了。丹麦只有一个国王,他住在哥本哈根。”
但是克丽丝并不理会。她跳着往前走,嘴里不停地唱:“国王和皇后,国王和皇后。”
妈妈耸耸肩,笑着说:“安妮,让她去幻想吧。我在她那个年龄的时候,也是那么想。”
她们拐弯顺着一条很小很曲折的街道走。这条街道通向村子的边缘。“这儿没有什么改变,和我小时候一样。”妈妈说,“我姑妈就住在这儿,就是那栋房子。”她指一指前面,“她虽然去世好多年了,但是那栋房子却没变。园子里还 有很多漂亮的花。”她经过那栋房子的时候,就隔着矮石墙往园里看。“也许里面仍然有很多花,但是现在不是开花的时候——现在只有一些菊花。”
“看那边!”她又指一指,我最要好的朋友海伦就住在那栋房子里。有时候我在她家过夜,但是大多数时间她周末住在我们家。住在乡下最有趣。“
“我哥哥总是拿我们开玩笑,”她笑着往下说,“他常讲一些鬼故事,把我们吓得半死。”
街道走到底了,她们走到两旁有树的泥土路上。“我每天走路上学的时候,我的狗就跟我走到这里。到了泥土路跟小街连接的地方,狗就转身回家去了。它是乡村的狗,可能不喜欢城市。”
“你们知道吗?”妈妈又往下讲,“我叫它‘忠诚’。它最配这个名字了。它永远那么忠实,每天下午它都站在这儿,等我放学回家。甚至现在我走到这儿,我都会认为它在这儿摇着尾巴迎接我呢。”
今天的泥土路上是空空的,没有人,也没有“忠诚”迎接她们。妈妈把手里提着的包包换到另一只手里。不久,她们就穿过树林来到一片草地,草地上点缀着几只奶牛。小径紧紧沿着草地的边缘,她们顺着一道篱笆走。草地尽头就是大海,海风卷起海浪。草随着微风摇摆。
走过草地,她们又进入一片树林。安妮知道她们马上就要到大舅家了。亨利大舅的房子就在这片树林的那边儿。
“我跑过去好不好?”安妮问,“我要第一个看到大舅的房子!”
“跑吧,”妈妈说,“你先跑去告诉房子说,我们全回来了。”
然后她拍着艾琳的肩膀说:“不要忘了,说我们带来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