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草原
第三章大草原
没人能睡得踏实。塔克和亨利是因为终于来到了康涅迪格州而兴奋不已。而柴斯特呢,见到老朋友高兴之余,重又为大草原忧心忡忡得难以入睡,只是眯了一会儿而已。几个小时之后,大伙儿都觉得这么睡不着而硬是装睡实在是愚蠢,就决定起来。
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小溪边喝水。“太好喝啦!”当亨利品尝到那清冽的汩汩溪水时叫道,“比我们从地铁墙壁上那些管子里接到的玩意儿新鲜多了。”
“是啊,这溪水能做成多少种口味啊!”塔克老鼠说着,想起了自己从午餐供应台上窃得的那些苏打汽水。
“没什么比我的小溪水更可口的了。”蟋蟀柴斯特说着,用它的两只前爪掬起一捧清凉的水浸润脸颊。这是它习惯在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即使是在冬季最冷的日子里——这能让它清醒。“我们回树桩去吧,”它说,“你们可以看看白天的大草原是什么样子的。”
蟋蟀一个箭步跃上了树桩,塔克和亨利跟在它后面。在它们周围,这个明亮的六月清晨,就在那些嫩绿的叶片和刚刚盛开的花朵上闪闪发光。对于一只到目前为止仅培育过三根路边野草的老鼠来说,眼前的景象简直太壮观了。塔克觉得自己的心中诗意大发。“看啊,多么可爱啊,亨利!”它说,“树们,花们,刚刚钻出的小嫩芽们——啊!——噢!”它打了个大喷嚏。
“上帝保佑。”亨利猫说。
“谢谢,亨利,”塔克说,继续着它赞美自然的圣歌,“噢,郊外,这美丽的郊外啊!——啊!——噢!”但这次又被一个更大的喷嚏打断了。
“你怎么了?”亨利问它。
塔克用一只前爪抹了抹鼻子——虽然不太雅观,可谁让这会儿手边没报纸呢。它又揉揉眼睛,突然意识到身上有些发痒。“亨利,”它幽幽地说,“我觉得我染上花粉热了。”
“别告诉我你对所有这些可爱的绿色新芽过敏啊!”亨利猫说道,一副诡秘的样子。
“求你别说了,亨利,”老鼠说,“柴斯特,你树桩里有报纸或是面巾什么的吗?我得揩揩鼻子。”
“对不起,我可没有。”蟋蟀柴斯特说。
“那我就不得不用树叶啦,”塔克说着,从树桩上爬下来。
“小心点儿,可别用了有毒的常春藤啊!”亨利猫在它后面喊道。
塔克沿着小溪边搜索,最后找到了一丛蕨类植物,漂亮又柔软,就像面巾一样,可用来揩鼻子却并不太理想,因为那叶子如同花边,还有很多洞。鉴于也就只能找到这些了,塔克还是多采了一些带上回到树桩来。
“我们的大自然热爱者从田野与幽谷间归来了!”当塔克重新坐回到亨利和柴斯特身边吸溜着鼻子时,亨利这样说道。
塔克用一片蕨叶揩了鼻子之后,把叶子扔进了小溪里。“我大概是这世界上唯一一只拿叶子当手绢用的老鼠了吧。”它说。
亨利猫转身问柴斯特:“现在解释一下那些房子吧。为什么它们让你那么担忧?”
蟋蟀柴斯特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太多了!就是这个问题。去年秋天,当我回到康涅迪格州时我发现,它们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盖了两栋新房子,就在南边那里。今年春天,它们又开始盖另外三栋。除了东边公路那边的两栋,还有一栋就建在离草原北角很近的地方。所有住在大草原的动物们都害怕得要死,担心一年之内大草原就会不复存在了!现在,是小溪暂时救了我们。因为两岸都是沼泽,而且有时还会发洪水。但就在两星期前,松鼠比尔——比尔是只松鼠,你们稍后会见到它的,它经常在那些房子附近的树上游荡。它带来消息说,它听见两个房主谈及海德雷镇建设的一些计划,说是要把小溪装进管道!”
“什么是管道?”塔克老鼠问。
“就是一种混凝土的管子,”柴斯特说,“这个计划就是把小溪引入管道,让它在地底下的混凝土管子里流淌,而不再像现在这样在外面跑。这样人们就能把沼泽地弄干了。如果他们那么干,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了,之后他们就会到处盖起房子来!”
“太棒了!”塔克说,“那就跟纽约一样啦!也许他们还能建地铁呢!”
“但我们不想让这里跟纽约一样!”柴斯特说,“请别误会。我喜欢纽约,我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但我更热爱郊外。我并不抵触房子——如果它们出现在它们应该出现的地方的话。你看,有时候我甚至会跳到人们的居住区去,我尤其喜欢在下午的时候去。你可以听见主妇们在用吸尘器清洁,或是看见她们正在晾衣服。狗儿们就在台阶上的太阳地儿里打着瞌睡,等着孩子们放学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觉得非常有趣和开心。一切都在忙碌着,一切又都是那样地安详。然后,我再跳回草原来,在这儿,我更开心,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啊!”蟋蟀长久地凝视着草原,目光里满是爱意与归属感。亨利和塔克相互对视了一下。
“不仅仅是我,”柴斯特继续说道,“将要发生的事对住在这里的动物们将会意味着什么呢?我姑且还能在另一些小灌木丛里栖身,有家没家都无所谓。知更鸟约翰和松鼠比尔也可以,它们并不介意房子,只要这周围还有树。可那些野兔、花栗鼠和雉鸡怎么办?还有乌龟赛门——如果它们将小溪转入地下,它就必死无疑了!”蟋蟀艰难地换了另一双腿来支撑身体,陷入了沉默。塔克和亨利还从未见过它这种焦虑的神情。
“先别担心,”亨利猫说,“咱们得想点法子,柴斯特。”
“我当然希望!”柴斯特说,“可所有我认识的草原上的居民们——我们没人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为了让猫和老鼠对这个问题有更清楚的认识,也为了让它们见一见自己的朋友,蟋蟀带上它们两个开始了一次“草原之行”。草原大致上是四方形的。水库溢出的一股水流形成了那条小溪,从草原西南角向东流入草原。它先是和草原南部边界平行地流淌,直到在东南边遇见山地和树林。因为到处都是石块,它就在那里向草原中央拐了弯,开始一路向北流淌。然后,无缘由的,当它快接近北部边界的时候,它突然又“改了主意”,形成了一个急转弯——就在柴斯特树桩坐落的地点——然后向东流淌,直到从草原的东北角跑了出去,就仿佛它是那么热爱这片土地,只想尽量多地在这里停留,如同每个住在大草原上的人一样。
柴斯特首先率领它的朋友穿越它命名为“土堆儿王国”的地方。这是一片由它的树桩向南延伸的地带。自然,这里到处都是土堆儿,还有不同的野兔和各种各样的田鼠。柴斯特是这样介绍它们的:“按名字叫你们根本叫不过来,”它说,“所以我只好说,亨利猫和塔克老鼠啊,这些是不同的野兔和各种各样的田鼠。”
在四周的土堆儿上那些高高的草丛间,有许多胆怯的满是胡须的小脸,那些柔顺的褐色眼睛在偷偷张望。“我想,那些各种各样的田鼠都很害怕亨利呢。”塔克老鼠小声说。
“不用害怕!”柴斯特大声喊道,“都是朋友。它们是来帮助我们的。”
一阵沙沙的耳语的声音。随后有个细小的声音传来——大概是发自身形最小的那个种类的——那个声音喊道:“好啊!”
三个人继续在大草原中沿着小溪行进。塔克不时停下来摘几片蕨叶作手绢。“大家都指望着我们呢,是吧,柴斯特?”老鼠说,“我是说,拯救草原。”
“当然了!”柴斯特说,“我们绞尽脑汁那么多个星期了,可就连乌龟赛门也想不出办法来。”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见乌龟先生?”亨利猫问。
“很快,”柴斯特答道,“穿过牧场,我们就能到达赛门住的池塘了。你知道,整个草原早先是一个农场的一部分。几年前农舍烧毁倒塌了——可地窖还在,就在小溪向西有许多树的那块地方;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牧场,曾经是农夫牧牛的地方。你们看,这里的草多好,又绿又密,是吧?”
的确,它们脚下的草地又软又厚实,就像是被精心修剪过,遍地是毛茛与勿忘我。靠近小溪的湿地上,优雅的紫色蝴蝶花摇曳在高高的枝头。塔克老鼠发出一声叹息:“啊,乡下!”然后就又开始打喷嚏、揩鼻子。
走到牧场的尽头,它们来到了山坡,小溪就是在这里转向草原的中央地带的。在一处斜坡下面,溪水形成了一凹幽深宁静的池塘。水流在这里变得迟缓,一尾闪着光的游鱼在这洼幽暗却生动的深邃中清晰可见。这里就是赛门的池塘。不要说那条鱼了,连那两三条狡诈的水蛇、六只自负的牛蛙算在内,都会心甘情愿地承认是谁统治这片水域。到目前为止,赛门乌龟是大草原上最年长和最受尊敬的居民。虽然它现在有个弱点——有点儿太爱怀旧了——像许多老人那样。
柴斯特看到它正在岸边一块原木上晒太阳。“乌龟先生,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朋友,亨利猫和塔克老鼠。”
赛门从它黑色的、带花纹的壳下探出脑袋来。它的目光犀利而睿智,却绝无不善。它长久地、仔细地审视着亨利和塔克——当那双目光射向你时,你肯定知道你是在被审视着!“见到你们很高兴。”赛门的声音很粗,却很柔和。亨利和塔克也都赶紧向它问好。“你们觉得我们的草原怎么样啊?”赛门问道。
“很美!”亨利说。
“很漂亮!”塔克说,强忍住一个喷嚏。
“你们本该看到我像你们这个年龄时看到的草原的样子啊。”赛门乌龟说,“那时候才是真正的郊外呢!”路那边只有三四栋房子,东边,还有北边和南边也就一两栋吧。而西边,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有被茂盛的草树覆盖着的山头。你们知道吗?那时候,草原上甚至还有鹿呢。”
蟋蟀柴斯特知道老乌龟又想要塔克和亨利一起分享它的回忆了。于是它想,自己该给它个暗示,让它从回忆里跳出来。“乌龟先生的一个好友就是一只鹿,叫作耐德。”
“是最好的朋友,柴斯特——最好的,”赛门说,“直到我遇见你。它也是个跳跃能手,耐德鹿!那么健壮帅气,长着漂亮的长角。也不知什么原因,我俩情趣相投,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不擅长走路,你知道——可当我和耐德出去散步的时候,它总是用它那长腿在我身边慢慢地踱步,这样我才能跟上它。噢,我们说的那些话!还有那些日子啊!”乌龟摇了摇头,沉浸在回忆带给它的快乐里。“但是耐德的亲戚们——它们本应该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的——知道要发生的事。它们预见到树木被伐与山坡被挖意味着什么。它们告诉耐德它们得赶快离开,到水库以外的西部去,那里依旧被森林覆盖,完好无损。它们就那么一个一个地走掉了。但耐德没有。它留在草原,不仅仅是因为对我的友谊,我想。它是一只最后才离开的鹿。”
赛门的目光变得深邃,向壳里微微缩了缩脑袋,似乎重又被旧伤刺痛。“后来,秋天来了——那是个十月。那天下午,耐德和我都突然意识到整个西部就在一个夏天之内被开垦,应该说,是在我们浑然不觉的情况下。那真是个可怕的下午啊!第一次,我从它那双美丽的褐色大眼睛里看到了恐惧,而我的心也一阵阵揪紧了起来。我对它说:‘耐德,你必须离开了,毫无疑问。等到天黑下来,快跑吧!那边大概只有几排房子而已,你可以越过那里到水库去。’耐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我们便开始朝着小溪的源头走去……我不能再回忆下去了——这些留给了我太多的伤感。”
乌龟赛门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令人庆幸的是,那个夜晚清冷而薄雾弥漫,耐德因此可以隐蔽其中。我们就站在这里,站在小溪边,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我必须要开口了!我说:‘走吧,耐德!看在遗憾的分上——快跑吧!’它俯身望着我,因为发生了如此糟糕的事情而眉头紧锁——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跑去了。我一直能听见它的蹄声,先是在草坪上,然后是在人们建成的街道上。你知道,那种感受你一生难忘——那种你最好的朋友为了谋生而逃离的声音,而你知道你再也见不到它了。”
乌龟赛门陷入沉默,在回忆中再次体验那种可怕的感受。而后,又一次陷入其中。它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太久远啦——那么多年了!我甚至记不清是哪年了。可怜的耐德,可怜的耐德。按照从那以后人们开发的方向,估计它现在已经被赶到缅因州去了!”
“至少它逃掉了,”声音来自塔克身后,细小而忧伤,“比我们强多了。”
塔克转过身,在它身后,两个有趣的小动物坐在它们的后腿上。每只都有着茶褐色的皮毛和明亮的黑色眼睛,脸上都是一副焦虑的神情。“这是花栗鼠哈里和他的姐姐艾米莉。”柴斯特介绍说。
“你们好!”花栗鼠艾米莉说着,对着客人微微颔首。它比哈里年长几岁,非常有礼貌。
“你们能来,我们太高兴了,”哈里说。刚刚说话的那个就是它,“我们就会安全了,是吧?”
“哦——我——希望如此。”每个人都对它那么有信心,倒让塔克老鼠有点紧张起来。它环顾四周,发现它们已经完全被草原的动物们团团围住了。就在乌龟给他讲耐德鹿的故事的时候,不同种类的野兔和各种各样的田鼠四下散去,在整个大草原上奔走相告:柴斯特的大城市朋友来了,现在事情就要有转机了。“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够帮助你们。”塔克紧张地说。
“我知道你行的!”在它们头顶上有人说道。半山腰上有一棵榆树,一根树枝延伸到池塘上方,有只松鼠就蹲坐在上面。
“它就是比尔。”柴斯特说。
“嗨!”松鼠比尔朝下面打招呼。它从树枝钻回去,滑下树干,蹿到它们跟前来,迅速得像一团蓝色的火焰。“现在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计划?”塔克无助地看着亨利,“亨利——什么计划啊?”
“你是保护郊外的专家啊,”亨利说,“计划怎样做啊?”
“嗯——计划。”塔克开始急切地思索,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计划,计划——”突然之间,它真的就有了个计划!“哦,当然了!计划嘛!”它因这计划的得来全不费工夫而摇了摇脑袋。“真是啊,柴斯特,这很显而易见嘛,我很惊讶你怎么没能自己想出这个办法来。”
“什么?”“什么?”“什么?”大家立刻喊出声来。
“柴斯特要做的,就是演奏!”老鼠说道,“我的意思是,演奏人类的音乐!当人们发现当年在时代广场名噪一时的蟋蟀如今就生活在康涅迪格州,又开始举办音乐会了的时候,怎么还胆敢蹂躏它的草原!”
“噢,塔克,我确实想到过这招儿。”柴斯特说。
“噢,你想到过,是吗?”塔克问,别人已经先它想出了这个计划让它有些意外,“那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没用的,”蟋蟀说,“首先,如果我又开始举办音乐会,没准儿就会有人要捉住我,虽然我不介意。如果让我住进笼子里能够拯救草原的话,我愿意。即使我没有被人捉住,我就待在这里,那么人们就会蜂拥而至。你还记得当年我在地铁站演奏时的拥挤程度吧。他们会开车过来,走着过来,他们会将草原践踏得体无完肤!我们只想要草原保持现状。”
“嗯,”塔克老鼠喃喃自语,“我想你是对的。”
“那下一步的计划呢?”松鼠比尔问道。
塔克看了看周围那些满怀希望注视着它的脸,换了另一只脚站着:“现在,我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忧郁在动物们之间蔓延。大家窃窃私语:“没有办法了”,“没有其他办法了”,“这老鼠没主意啦”。
花栗鼠哈里望着塔克的眼睛,半天才将目光转向别处。“我们一直——我们本来一直——指望着你,老鼠先生。柴斯特告诉我们你有多么聪明,我们就觉得——我们觉得——”它的声音哽咽了。它抬起两个小小的前爪蒙住眼睛,开始哭泣。
“好了,好了,哈里,别这样。”蟋蟀柴斯特拍了拍花栗鼠的后背。蟋蟀太小了,花栗鼠只在皮毛上有一点感觉,但这一拍还是奏效了,花栗鼠停止了哭泣。“塔克和亨利今天才到。它们还要再想一想。不如你们大家先回家去吧?尽量不要担心——很快会有办法的。”
大家逐渐散去。花栗鼠临走的时候,艾米莉对塔克和亨利说:“有空到我家去坐坐吧,我们就住在西边——住在那边农舍的地窖里面。”
“好啊。”亨利猫说。塔克则不发一言。
等大家都走了以后,乌龟赛门冲老鼠伸出脖子,说:“别太沮丧了。那哈里还是只太年轻的花栗鼠呢,它们也都比较感性。一向如此。”
塔克老鼠摇了摇头。“这是我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了。比在地铁里被踩到还糟糕。我以前从没有见过花栗鼠哭。”
“你以前根本就没见过花栗鼠!”亨利猫说。
“可那哭声真的触动了我,亨利,”塔克说。它不耐烦地跺着脚——只有它自己才会让它不耐烦,“我们必须得想出个法子来,亨利!我们必须!”
“好啦,别着急,小耗子。”亨利猫把爪子放在塔克的背上——但这次非常温柔,“我们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