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1日 星期三
每年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三,魏奈比都要搞市场日。那天,整座城市从清早到深夜都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每个从勒奈贝尔亚或别的乡村市镇来的人,无论是卖牛的还是买牛的,换马的还是探亲的,找男朋友的还是买薄荷糖的,跳舞的还是打架的。都能各得其所,自寻欢乐。
艾米尔妈妈有一次问李娜一年有多少个节日,她想看看李娜的脑子好用不。李娜回答说:“圣诞节、复活节,还有魏奈比市场日。我想都是吧!”
这回你知道为什么十月三十一日这天人们都去魏奈比了。清早刚五点钟,外面还是一片漆黑,阿尔佛莱德就把友兰和马尔科斯并排套上了马车。随后整个卡特侯尔特庄园的人们都出动了,艾米尔爸爸,艾米尔妈妈,阿尔佛莱德和李娜、艾米尔和小伊达。只剩卡罗萨·玛娅在家照看牲口和庄园。
“可怜的卡罗萨,你不想一块去逛逛市场吗?”好心的阿尔佛莱德说。
“我不傻。”卡罗萨·玛娅说,“今天大彗星要来,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埋在这个我熟悉的地方哩!”
原来,《魏奈比报》上登了条消息说,十月三十一日这天,一颗太彗星会冲进大气层,有可能与地球相撞,把整个地球撞成上千块碎片。所以这天,许多斯毛兰省人都在跑来跑去、惶恐不安地等待那颗大彗星的到来。
你可能不知道彗星是什么东西,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可能是一颗星星上的一部分,松了,脱落下来,并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所有的斯毛兰省人这天都特别害怕这个彗星会砸碎地球,从而使人间所有的欢乐都消失。
“肯定那个坏蛋会把魏奈比市场砸烂的。”李娜生气地说。“那也没什么,晚饭前可能它不会掉下来,那么还来得及玩个痛快!”
说着她用胳膊肘碰了下和她并排坐在马车上的阿尔佛莱德,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她对今天可抱有很大的希望。
在前排座上坐着艾米尔妈妈,妈妈抱着小伊达。还有艾米尔爸爸,爸爸的腿上坐着艾米尔。你猜是谁驾车?是艾米尔!我忘了讲艾米尔驾车的本领有多大了。开始时,是阿尔佛莱德教他所有关于马的知识。但是到后来艾米尔超过了他的老师,而且比勒奈贝尔亚所有的人都知道的多。他甚至比阿尔佛莱德更会使马,所以这会儿是他坐在爸爸的膝盖上驾车。象一个有经验的车夫一样,缰绳在他手中真是运用自如。
夜里刚刚下过雨,黑暗和晨雾仍然象黑幕一样笼罩着勒奈贝尔亚和整个斯毛兰省。天气阴冷,树顶上看不见一丝朝霞亮光。路两旁的森林挺立在黑暗中,树叶被雨滴雾气压得低下了头。但是大家都很高兴。马尔科斯和友兰在飞奔。马蹄不断地溅起泥水。
友兰不那么高兴,因为它老了。已经没力气了,更想留在马棚里。艾米尔多次给爸爸说过。应该买一匹年轻的马,好与马尔科斯并驾齐驱。这次能买匹马也不错,反正今天是市场日。
但是艾米尔爸爸说:“好象我们的钱多得什么都可以买似的。钱在哪里?老友兰怎么也得再跟着跑几年,这是没法子的事。”
友兰确实在跟着跑,它在勇敢地顺着山坡奔跑。艾米尔挺喜欢老友兰的,这次又象往常一样为它唱起了歌,想给它鼓鼓劲:
“我的马儿一路飞跑,
尽管它腰疼腿又摇。
有什么法子呐!
让它拉住我的帽子,
和我一起跑得好,
前边宽广路一条!”
卡特侯尔特庄园的人到了魏奈比后,在牲口坪附近给马尔科斯和友兰找了个地方。各人都有不少事要干,艾米尔妈妈拖着小伊达走了,她要去买个蓝本子并卖掉带来的羊毛和鸡蛋;李娜马上拉着阿尔佛莱德去小吃店喝咖啡。尽管他想挣脱她,好跟艾米尔和他爸爸去牲口市,但是最后还是被她拖走了。
要是你去过魏奈比市场的话,你就知道牲口市是怎么回事了。就在这里人们进行牛马交易。这时市场上早已是熙熙攘攘的了。艾米尔就想去那儿,他爸爸也不反对跟去看看,不过他可不想买什么牲口,只是去看看罢了。
“记住,派特瑗太太十二点钟请我们去吃午饭。”艾米尔妈妈临走时叮嘱说。
“你用不着担心我会忘记这种事。”艾米尔爸爸说完就和艾米尔走了。
进入牲口市不到五分钟,艾米尔就找到马了,找到他想要的马了。他的心立刻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激烈地跳动起来。这样一匹马!一匹棕色的三岁的骏马,被拴在篱笆桩子上亲热地着着艾米尔,好象它也希望艾米尔把它买下来似的。艾米尔也这么想,确实想。但是等他转过身来。准备死缠着爸爸、直到他受不了了被迫买下它时,他才发现,竟这么倒霉,他爸爸不见了。他在一群农民吵吵嚷嚷大叫大笑声中,在一群马儿长嘶鸣叫和公牛母牛们眸眸乱叫的混乱声中溜走了。
“他老是这样,”艾米尔生气地想,“没法带他到什么地方去,因为一有机会他就跑丢了。”
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已经来了个冒拉村的大块头马贩子,在瞪着大眼盯着艾米尔的马。
“要多少钱?”他问那个照看着马的瘦小的土纳村的农民说。
“三百克朗。”那个农民答道。艾米尔一听脑袋“嗡”的一响。要从爸爸手里拿出三百克朗,那真象从石头缝里挤油一样难,这,他是知道的。
“不过我还得试试。”艾米尔想,因为他是勒奈贝尔亚和整个斯毛兰最倔强的孩子。他挤进人群想尽快找到爸爸。他跑到这里又蹿到那里,越找心里火越大。看到一个背影象爸爸的农民他就又拉又拽,可是当他们转过身来,总是那些来自外村的农民,就是不见卡特侯尔特的安唐·斯文松。
你不要认为艾米尔会因此丧失信心。草坪上立着根旗杆,不那么高。艾米尔“忽”的一下爬上杆顶。这下子谁都可以看见他了。这时,他扯开嗓子大喊起来:“有人认识这个小孩吗?他爸爸跑丢了!”
不一会儿他看到下面的人、马、牛群中发生了点什么事。一个人就象一股急流分开人群,全速向旗杆方向冲来,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爸爸。
安唐·斯文松抓住旗杆猛摇,艾米尔就象一个熟透了的苹果一样落了下来。爸爸上前扭住艾米尔的耳朵。
“你这个混账小子。”他骂道,“你到哪里去了,你非得一有机会就乱跑不成吗?”
艾米尔可没时间回答这些问题。
“快来。”他说,“有匹马你得去看看!”
自然艾米尔爸爸看到了那匹马,可是那时它已经被卖了。你想想还有比这更气人的事了吗?他们来时正看见那个马贩子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三张一百克朗的票子,递到那个土纳村农民的手里。
艾米尔立刻大哭起来。
“这匹马还听话吧?”马贩子问道。
“听话,还算听话。”那个老乡说。
不过说这话时,他两眼看着旁边,好象心里在想别的什么事。
“还没钉马掌哪。我看,”马贩子又说,“回家前我得钉好它。”
艾米尔站在那儿嚎啕大哭,他爸爸不禁可怜起自已的儿子来。
“别哭!艾米尔。”他说着用力点了下头,“我去买包薄荷糖给你。不管怎么样,这回豁出去了。”
他领着艾米尔来到市场,那儿有许多摆摊卖糖的老太太,他给艾米尔买了十奥尔的长条薄荷糖。
后来,爸爸又碰到一个勒奈贝尔亚的老乡,就和他扯起来,又忘记了艾米尔。艾米尔站在那里,嘴里塞满了薄荷糖.眼睛里却含着泪水。他心里还在想念那匹马。这时他忽然看见了阿尔佛莱德,李娜在后面正拖着他的衣襟。看起来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可怜的阿尔佛莱德,也难怪,李娜拖着他已经来回地从首饰店前过了十七次,每次都想拖他进去,好给她买个订婚戒指。
“要不是我两只脚站得稳,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阿尔佛莱德得意地说。他真高兴又见到艾米尔。艾米尔连忙告诉他马的事。他们站在那里都为那匹马去不了勒奈贝尔亚而叹气。阿尔佛莱德在市场上的泥人摊贩那里给艾米尔买了个小泥杜鹃。
“我送你个市场日礼物。”阿尔佛莱德说。艾米尔那充满伤感的心里立时感到轻松了些。
“唉哟!泥杜鹃你能买!”李娜说。“那个扫帚星啥时候掉下来呀!我觉得好象时侯快到了!”
可是那个彗星并未从天边出现。时间还不到中午十二点,所以也许还不用那么着急。
阿尔佛莱德和李娜想去看看友兰和马尔科斯,然后吃午饭,他们带的饭盒都放在马车上。艾米尔真想和他们一起去,但是他想起十二点派特瑗太太要请他们全家吃午饭,就开始去找爸爸。可信不信由你,他爸爸又不见了,他又乘机消失在那些赶集市的人群之中了。消失在那些卖糖的婶婶,那些卖罐子的伯伯,那些编篮子的,做刷子的,卖气球的,拉琴卖唱的和各类闲逛的人群中。
“真没见过失踪得这么快的人。”艾米尔说,“下次我进城时,让他留在家里。因为在这里我再也没办法看住他了。”
他当然不会因为找不到爸爸就不知所措。以前他进过城,也大概知道派特瑷太太家住的地方。在大街那边,她有一座小白房子,朝大街的那间整个用玻璃镶住。“找到那里不会太难。”艾米尔想。
派特瑷太太是魏奈比最尊贵的太太之一,所以她请艾米尔家的人吃饭也有点怪。我才不相信这是因为艾米尔妈妈进城时总给她带来点好吃的香肠昵,没有那么爱吃香肠的人。不是这么回事。可是派特瑷太太常去卡特侯尔特参加宴会。什么樱桃宴会、龙虾宴会、奶酪蛋糕和别的一些宴会。饱尝了香肠、排骨、小牛排、肉丸子、摊鸡蛋、醋浸鳗鱼等等的美味。但是不能老是有来无往,不回请啊!“总得公平合理才行。”派特瑷太太说。因此她提出这天十二点请艾米尔全家来吃午餐,反正市场日他们总要来魏奈比的。他们将吃热过的鱼布丁和复盆子汤,她想好了。她自己在十一点吃了一些小牛肉排和一大块杏仁蛋糕。因为鱼布丁不太多,要是她自己也坐在那里大口地吃,使客人们吃不饱,可够好瞧的,这她可不干。
这时客人们已经在玻璃间里的桌旁坐好了,有艾米尔爸爸、艾米尔妈妈和小伊达。
“这个可恨的小子,看住手里的一把跳蚤也比看住他容易些,它们也不会跳得那么快!”艾米尔爸爸生气地说。
他是在说艾米尔。
艾米尔妈妈立即要跑出去找她的宝贝儿子,尽管爸爸保证说他已经找遍了每个角落。
可是派特瑷太太说:“要是我没看错艾米尔,他肯定能自己找来。”
这回她说对了。这时艾米尔正向她家的大门口走来,可是碰巧一件事又使他站住了。在派特瑷太太的隔壁院里住着市长,一座漂亮的房子周围有花园环绕。这会儿院里的苹果树丛中有一个小男孩儿踩着一副高跷在游逛。这就是市长的儿子小高特佛里德。他看见小艾米尔走来,一走神就摔到丁香丛中去了。要是你曾经踩过高跷,你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两根长长的木棍,只有那么小的木蹬放脚,是很难保持平衡的。高特佛里德急忙从花丛中伸出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艾米尔。真是人以群分,这两个小调皮鬼一见面,两双跟睛立刻都象点了盏灯似的闪闪发亮,相互盯着对方微笑。
“我也想要一顶你那样的帽子。”高特佛里德说,“借我戴戴可以吗?”
“不。”艾来尔说,“不过,我可以借借你的高跷吗?”
高特里德德觉得这样交换挺不错。
“恐怕你不会玩。”他说,“这东西挺难走的。”
“咱们走着瞧吧!”艾来尔说。
艾米尔的本领比高特佛里德想象的要大多了,他“呼”的一下爬上去,虽然一开始有点摇摇晃晃,但是很快就在苹果树下行走起来,把去派特瑷太太家吃午饭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在派特瑷太太家的玻璃间里,大家已经开始吃鱼布丁了,不一会儿他们就吃光了。所以现在该喝复盆子汤了。汤可真不少,盛在桌子中间的大深底盘子里。
“请用汤。”派特瑷太太说,“希望你们胃口好。”
她自已当然没什么胃口,对汤连碰也不碰,可是嘴却说个没完没了。这会儿她正在讲那个彗星,因为今天魏奈比全城人都在谈这件事。
“要是这颗扫帚星一下子把我们全都毁灭的话,”她说,“那可太可怕了。”
“是呀,有谁知道呢,也许这盘复盆子汤是这辈子最后一顿饭。”艾米尔妈妈附和着说。这时艾米尔爸爸急忙伸出盘子,“大概我可以再来点,”他说,“为了保险起见。”
可是派特瑷太太还没来得及给他添汤,一件可怕的事情就突然发生了。只听一声巨响,接着—声尖叫,一个怪物冲破派特瑷太太身后的玻璃窗横飞进来。一刹那,玻璃碎片和复盆子汤四下飞溅,落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彗星!”派特瑗太太尖叫一声,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但是这并不是彗星。这只不过是艾米尔象炮弹一样撞破玻璃,一头倒栽进复盆子汤盆里,使汤水四溅而已。
唉呀,玻璃间里那个混乱劲儿就没法说了。艾米尔妈妈在尖叫,艾米尔爸爸在怒吼,小伊达在哭喊。只有派特瑷太太不作声,因为她躺在地板上晕过去了。
“快到厨房里取点水来!”艾米尔爸爸叫道,“得给她湿湿额头!”
艾米尔妈妈一听撒腿就跑。艾米尔爸爸在后面紧追,不断地催她跑得更快点。
艾米尔挣扎着从盘子里爬出来,浑身上下满是汤水。
“你吃饭时,干吗总是那么着急!“小伊达生气地说。
艾米尔没理她。“高特佛里德是对的。”他说,“踩着高跷跨不过篱笆墙,现在总算证实了。”
说着他一扭头看到了不幸的派特瑷太太还躺在地板上,就可怜起她来。
“取点水用得着这么长对间。”他说,“据我所知这事可不能慢腾腾的。”
艾米尔是不会束手无策的,他立刻端起汤盆,把剩下的汤一股脑全倒在派特瑷太太的脸上。信不信由你,这下子还真管用。
“噗噗。”派特瑗太太吐了两口吐沫,就象触电似的一骨碌爬了起来。看来做这么一大盆子复盆子汤还是挺有用的。连用于事故抢救的都有了。
“我已经给她治好了。”当他爸爸妈妈好不容易从厨房里取水回来时,艾米尔骄傲地说。
但艾米尔爸爸阴沉着脸看着艾米尔说:“我知道回家后有个人得到木工房里好好坐着。”
派特瑷太太的头还发晕,并且和艾米尔一样脸色发紫。还是艾米尔妈妈头脑敏捷,手脚麻利。一见这样,立即扶她躺到一张大沙发上,并找来一把大刷子。
“请允许我收拾得干净点。”说着她就挥动刷子大干起来。先刷派特瑷太太,接着刷艾米尔。再后是玻璃房地板。不—会儿就看不到一点复盆子汤的痕迹了。可能仅仅是艾米尔的耳朵眼除外。他妈妈把玻璃碎片也清扫干净。他爸爸急忙跑到玻璃店老板那里,买了块玻璃安镶在原来那个地方。艾米尔要过来帮忙,可是爸爸根本不让他靠近玻璃。
“去去,躲远点。”爸爸生气地说,“快滚到外边去,我们回家前你不用回来。”
艾米尔倒不反对出去。他还想和高特佛里德再说会儿话。不过他饿了,除了刚才掉进汤盘里时顺便咂了一口汤外,到这会儿他还滴水未进哩。
“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吗?”他向站在市长家篱笆墙边的高特佛里德问道。
“那当然,你算说对了。”高特佛里德回答说,“爸爸今天过五十岁大寿,我们家要开宴会。食品把库房里的木架子都压弯了。”
“好!”艾米尔说,“那我可以为你们品尝品尝,看看咸淡如何。”
高特佛里德稍想了下,然后走进市长家的厨房。回来时他手里端着装满美味佳肴的盘子。有王子香肠、肉丸子、小馅饼等等,每样都有好几块。艾米尔和高特佛里德各站在篱笆的一边,把盘里所有的东西吃了个精光。艾米尔又高兴又满意,直到高特佛里德说:“今天夜里我们将放烟火,魏奈比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烟火。”在艾米尔的一生中,活到这会儿还从来没见过放烟火──这种既花钱又不实惠的事,勒奈贝尔亚人可从来不想干。
一阵难过从他心中涌起。这里就要放烟火,而他却捞不着看,因为天不黑卡特侯尔持人就要动身回家了。
艾米尔叹了口气,这真是个糟透了的市场日。细想起来,没有马,没有烟火,尽碰上倒霉事。加上家里还有木工房等着他,这是所有不幸的必然结果。
他沮丧地向高特佛里德告别,要去找阿尔佛莱德,因为他是艾米尔的朋友和艾米尔难过时唯一的安慰。
可是这会儿阿尔佛莱德在哪里?街上仍然挤满了人群。逛市场的四乡农民和魏奈比市民约各占一半。在这么拥挤的人海中找个人可决非易事。艾米尔走来走去,找了几个小时。这期间,他又干了不少淘气事,因为没有人知道,也就没有记在本子上。可是阿尔佛莱德他却一直没找到。
十月底,天黑得早多了。很快暮色降临,市场日快要结束了。逛市场的农民已经打算回家了。魏奈比的市民们这时也应该进屋了,但是他们好象暂时还不想进家。仍在外面又笑又闹,又吵又叫,似乎精神上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想想这一天吧!市场日,市长的五十大寿,要是那颗扫帚星撞到地球上来,还可能是世界的末日。这下你就懂得为什么有这个场面了。要是魏奈比市民们一到傍晚就回家,而不想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幸福还是灾难那才叫怪哩!当人们又高兴又害怕,两种心情交织的时侯,他们就比平时更能闹了。所以,大街上到处是人群的喧闹声,而屋里面却是静悄悄的,除了猫和一两个在家看小孩的老太太外。别无他人。
如果你到魏奈比这类小城镇上玩过,再碰上一个市场日的傍晚,你就会知道漫步走在那些卵石铺路的小道上,并透过窗户观望房子里的老奶奶、小朋友和小猫是多么有趣。然后再溜进那黑影里的门楼、过道,走进那些黑乎乎的院子,该是多么紧张好玩的了。那些农民在这里存放着马车,这会儿他们站在院里喝着啤酒,正准备套车各奔东西,回家去。
艾米尔觉得这地方真棒,又紧张又有趣。他很快忘掉了刚才还使他难过的烦恼。他相信他会找到阿尔佛莱德的。他也确实找到了,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找到了点别的东西。
当他正在沿着一条后街溜达时,忽然从一个小黑院子里传出一阵吓人的喧闹声,是一群人的叫骂声和马的嘶叫声。艾米尔立即跑进这家大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所看到的情景并不能使他高兴。院里有个铁匠炉,透过炉火发出的亮光,他看到了那匹心爱的马。那匹小棕马,正站在一群暴跳如雷的汉子中间。猜猜,他们为什么这么发火,原来这匹棕马不愿上马掌,只要掌马匠一试着抬起它的后腿,它立即就又嘶又咬,又踢又闹,吓得那些汉子们四散奔逃。掌马匠急得直搔头皮,不知如何是好。
“这辈子我不知上过多少个马掌了,”他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马!”
你可能不知道掌马匠是干什么的,就是给马钉鞋的人。是的,马和你一样也需要鞋。要不然,就会磨坏它的蹄子,还容易打滑,路滑时就走不了道。不过,马掌不是一般常见的那种鞋,是打炼成的一块弯弯的铁片,需要人把它钉在马蹄上。简单说,就是马鞋,要是你见过的话。
看来很清楚这匹小棕马已经下决心不要鞋了。因此,没有人动它的后腿时,它安静地站在那里。只要掌马匠一碰它的后腿,它就发疯似的重复刚才的动作。尽管有六、七个大汉想抓住它,但最后都被它踢得又滚又爬。买了这匹马的冒拉村的马贩子慢慢地失去了耐心,越来越恼火了。
“现在我自己来!”说着他气冲冲地抓住一条马后腿,可是那匹马一脚就把他踢到了一个雨水坑里。
“唉,就是这个样子。”一个站在旁边观看的农民说,“你们可以相信我的话,这匹马根本没法上掌,在土纳村他们早试过二十多次了。”
这时马贩子才知道买这匹马是上了当,这使他的怒火更加凶猛地燃烧起来。
“谁想要,就把这个流氓坯子弄走,”他喊叫说,“只要别再让我见到它就行了!”
除了艾米尔,这时有谁会跑上前呢!
“我可以要它!”
马贩子一见就哈哈大笑起来:“你,你这个小东西!”
刚才,他当然不是真的要把这匹马送人,但是有这么多人站在那里听着,他总得想个办法摆脱困境,因此他说:“好,你当然可以得到它,如果你能抓住它,让我们钉上马掌的话。”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因为他们都试过,这匹马谁也弄不住。
不过你们可别以为艾米尔傻。其实他比勒奈贝尔亚甚至斯毛兰省所有的人都更懂得马的脾气。当这匹马又踢又咬、又闹又叫的时候,艾米尔却一直在想。
“这匹马就象家里的李娜一样。那么怕人搔痒!”
正是如此。艾米尔此时此地是唯一一个弄懂了这件事的人。很简单,这匹马就是怕搔痒,为此它又踢、又撞、又跳、又叫,就象李娜一样。当它发疯似地嘶叫时,正是有人抓住它后腿使它笑得要命的时候。对了,你也知道别人搔你痒痒的地方时的滋味。
艾米尔走到马前,用他那双有劲的小手夹住马头:“你听着,”他说,“我要给你上鞋,别闹了,我保证不搔你!”
你猜艾米尔后来怎么干的。他得到允许后走到马尾后,用手一把抓住一只后蹄,敏捷果断地把它一下抬了起来。那马儿只是回过头来和善地看着他,象是想知道艾米尔究竟要干什么似的。这回你明白了吗!马对蹄子的感觉象你对指甲的感觉一样都近乎于零。所以你知道,它蹄子上一点也不怕别人挠。
“请吧!”艾米尔对掌马匠说。“拿马蹄铁来,我把好了。”
顿时,站在旁边观看的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随着艾米尔帮掌马匠一个接一个地把马掌钉好,人群中赞叹声不断。
当马掌快钉完时,马贩子变得更加烦躁不安。他想起了他的诺言,却不想兑现。他从衣袋里掏出五克朗,递给艾米尔:“这些总够了吧!”他说。
但是这下可惹恼了旁观的农民,他们是最讲信用最主持公道的。
“休想!”他们叫嚷说,“小男孩必须得到马!”
事情也真这样解决了。大家都知道马贩子很有钱。为了不丢脸面,马贩子只好遵守诺言,忍痛割爱。
“好。给三百克朗,天也塌不下来。”他说,“快带着这匹流氓坯子滚吧!”
你想艾米尔这下有多高兴。他跳上这匹刚挂上掌的骏马,象个大将军似地穿过大门飞奔而去。院子里所有的老乡都为他叫好、祝福。
掌马匠说:“只有魏奈比市场日才会发生这种罕见的事。”
艾米尔骑在马上又高兴又自豪。他容光焕发地穿过喧闹的人群。这时侯,从街上最大的人群堆里钻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竟是阿尔佛莱德。
他猛地停住了脚步,瞪大双眼:“上帝啊,我的老天!”他惊叹道,“这是谁的马呀!”
“我的!”艾米尔回答说,“它叫卢卡斯,你知道,它和李娜一样怕挠痒。”
正在这时,李娜追了上来,她拽住阿尔佛莱德的衣袖说。“该回家了,主人正在套马准备动身呢!”
是的,现在欢乐已经接近尾声。卡特侯尔特人就要动身回家了。艾米尔走前还想干一件事,他想让高特佛里德看看他的马。
“告诉爸爸,我五分钟后就回来!”他说了一声,就骑马向市长家奔去。一路上,马蹄不断撞击路石。发出清脆的响声。
十月的夜晚,黑暗笼罩着市长的房子和花园,每一扇窗户都显示出节日的气氛。房内不断传出说笑声,市长的祝寿宴会正在高潮中。
在花园里,高特佛里德还在闲逛。他不喜欢宴会,所以就又玩起高跷来。当他看到艾米尔飞马前来时,就又一头栽到了丁香丛中。
“这是谁的马?”他的头刚露出花丛就急忙问。
“我的!”艾米尔说,“它是我的马。”
起初高特佛里德不大相信,但是当他确信无疑时不禁火冒三丈。不知道他向爸爸说过多少次要买匹马,可是每次爸爸都这样回答:“你还太小,象你这么小的孩子谁也没有马。”
爸爸竟然这样无穷无尽地重复这个谎言!可是现在来了艾米尔。要是爸爸头上还长着眼睛的话,他就该出来自己看看。但是这会儿他坐在家里开宴会。高特佛里德向艾米尔解释说,爸爸坐在一群傻瓜中间,只知道大吃大喝,闲聊瞎扯和发表祝词,总也没完没了的。
“我想不出办法把他弄出来。”高特佛里德难过地说。这会儿泪珠在他眼里乱转。
艾米尔挺同情他,而且他从来不会没有办法。市长不能出来看马,那么马可以去看市长,这并不难。只要踏上台阶,策马进门,穿过门廊,走进餐厅就行了,唯一要高特佛里德做的事就是打开门。
要是你曾经参加过宴会,你就会知道,一匹马突然走进餐厅时,有些人会瞪大眼睛跳起来的情景。好象他们从来没见过马似的。那些参加市长家宴的客人正属于这类人,特别是市长本人。他一跳正好把一块蛋糕卡在嗓子眼里,所以当高特佛里德叫喊时,他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你怎么说!看到有马的小孩没有?”高特佛里德质问。
其他参加宴会的人对马的到来也都很高兴。这是很自然的,因为马是个讨人喜欢的动物。大家都想来摸摸卢卡斯。艾米尔坐在马上满意地微笑着,他很乐意让大家抚摸他的马。
这时一个老年少校走过来,他想捏捏卢卡斯的后腿,显示一下他对马是多么了解。唉呀。他不知道卢卡斯的那个地方是多么怕挠。
市长好不容易才把卡在嗓子里的蛋糕咳出来。他正想对高特佛里德说句什么,在同一刹那,那个少校捏了一下卢卡斯的后腿。卢卡斯立时飞起蹄子,“砰”的一声踢在一张小服务台上。台上的一块大奶油蛋糕腾空飞起,穿过餐厅,“噗哧”一声落在市长的脸上。
“噗噜。”市长说。
奇怪的是,所有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好象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更精采的表演似的。只有市长太太不敢笑。她慌忙拿着蛋糕铲子跑过来。立刻开始挖掘。起码也得先在她那不幸的丈夫脸上挖两个洞,让他露出眼睛来。否则他就连五十大寿的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也看不到了。
这时艾米尔突然想起他该回勒奈贝尔亚了,他急忙策马出门而去。高特佛里德也跟着跑了出来,因为这会儿他爸爸满脸都是奶油,和谁也没法说话。此外他也舍不得离开卢卡斯。
在大门口,艾米尔正等待着向他告别。
“你太捧了!”高特佛里德说着,又最后拍了下卢卡斯。
“是的,我真高兴!”艾米尔说。
高特佛里德叹了口气:“好在我们待会儿要放烟火。”他象是安慰自己似地说。“看这里。”说着他领着艾米尔去看摆在丁香树下的桌子上的烟火。这时艾米尔心里一动,虽然他的时间挺紧的,可是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放烟火。
“我可以为你们试一个。”他说,“看看里面有没有药。”
高特佛里德稍考虑了一下,就从那一大堆花炮中拿出一个。
“那就试试这个小跳蚤吧!”他说。
艾米尔点点头。跳下马来,“好,就试试这个小跳蚤。能拿根火柴吗?”
他用火柴点着火。“噗噗”,那个小跳蚤开始往上蹿了。看起来真好玩,它一会儿跳到这儿。一会儿跳到那儿。最后竟跳到那张大圆桌上,既到那堆花炮中间。可能它也有点怕孤单吧,我猜。不过这事艾米尔和高特佛里德都没看见,因为这时突然有人在背后大声喊他们。原来是市长跑出来,站在台阶上想和他们说几句话。这会儿他脸上的奶抽蛋糕都刮掉了,只剩下胡子上的一点点,在十月夜晚的黑暗中还有点发白、发亮。
魏奈比的大街小巷里,人们仍在那里逛游、叫喊、谈笑,一点也不知道一场有趣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正在这时,那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件令他们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只听一声巨响,市长家花园那边整个天空被烧得火红,天上到处飞着嘶嘶乱叫的火蛇,光彩夺目的烈焰狂飞乱舞。上窜下跳的火团在爆炸。嘶叫声、爆炸声连成一片,吓得魏奈比人目瞪口呆,脸色苍白。
“扫帚星!”他们惊呼,“救命啊,我们完了!”
一刹那惊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混乱。大家都以为他们的末日到了。可怜的人们,也真不知道他们在喊个什么劲儿!成堆的人竟吓晕了过去。只有派特瑗太太冷静地坐在她那个玻璃间里,观看着外面不断升起的火团。
“我可再也不信什么彗星了,”她对小猫说。“这准是那个艾米尔又出动了,我敢打赌!”
这回她又说对了。确实是艾米尔和他的小跳蚤点燃了整个烟火堆,并让它们一起飞上了天。
市长的运气还不错,这时他恰好出来了。要不然就一点也看不见他那漂亮的烟火了。现在他站在那里观赏这万炮齐鸣、百花齐放的景象,并不断地跳跃着,以便躲开那些在他耳旁落下的火团。艾米尔和高特佛里德看得出他心里挺高兴,因为每次跳起时,他都兴奋地轻叫一声。但是当一个火箭碰巧钻进他的一条裤腿里时,他生气了。要不他不会停止雀跃和欢呼,急忙跑到放在花园角落里的水桶旁,把一只脚伸到水里去了。不过他真不应该这样对待火箭,因为这一下它就熄火不飞了。他本应该知道这一点。
“现在我总算看过烟火了。”艾米尔说。他和高特佛里德并排趴着,躲在市长的柴草房后面。
“对,这回你真看到放烟火了。”高特佛里德附和着说。
后来他们都沉默了,等待着,并不是等什么特别的东西,而是等市长停止象一只生气的大马蜂似的在花园里乱转。
当卡特侯尔特庄园的马车向勒奈贝尔亚进发时,所有的闪光和火蛇早已经消失了。松树梢上群星闪烁。森林里阴森森,小路上黑沉沉。但是艾米尔可高兴了,他骑在马上。在黑暗中唱起了欢乐的歌:
“喂,爸爸你快快跑,
看看我最好的珍宝!
瞧瞧腿,摸摸腰,
再看看它的飞跃!”
他爸爸坐在前边驾着马车,对艾米尔非常满意。虽然这孩子用他的恶作剧和“彗星”把派特瑗太太和整个魏奈比吓得几乎灵魂出壳,可是他竟一文不花地搞了一匹马,这就把前面那些事都抵销了。这样的孩子在整个勒奈贝尔亚也找不到第二个,这回回去肯定不用坐木工房了。他爸爸一路上这样想。
此外,这会儿艾米尔爸爸心情特别好,也可能是因为他动身前碰到了一个老相识,请他喝了几瓶好喝的魏奈比啤酒。这倒不是因为他平日里爱喝几杯。不,不,他从来不喝酒。但是这是别人请他喝,又不用花钱,那他有什么办法呢?
艾米尔爸爸高兴地挥着鞭子。快到家时他一字一句地大声喊道:“卡特侯尔特的慈父……一个老实的庄稼汉,我来了!”
“哈哈哈。”艾米尔妈妈笑道,“幸亏不是每天都有市场日。嗨,回家来有多美呀!”
小伊达躺在她的腿上睡着了,手里拿着她的市场日礼品一一个装有雕塑玫瑰的瓷花篮子。上面还写着:“魏奈比留念。”
车后座上,李娜靠着阿尔佛莱德的胳膊也睡着了。因为李娜已经靠了好长时间,这只胳膊失去了知觉。但是总的说来,阿尔佛莱德头脑清醒,情绪象他的主人一样很兴奋。他对骑马走在旁边的艾米尔说:“明天我们要送一天粪,真够劲儿的。”
“明天我将骑一天马。”艾米尔说,“一整天。那才真够劲儿呢!”
这时马车在道路最后一个弯处拐了下,他们已经能看到卡特侯尔特庄园的灯光了。家里卡罗萨·玛娅已经做好了晚饭等着他们。
现在你可能以为艾米尔有了马会停止淘气吧,那你就错了。他骑了两天卢卡斯。到第三天即十一月三日,就又开始淘气了。你猜猜他干了什么!哈哈哈,我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大笑,说起来那天……,不,别说!我已经答应艾米尔妈妈永远不讲他那天干了什么。就是那次后,勒奈贝尔亚人才募捐了些钱。可能你也记得,他们要把艾米尔送到美国去。艾米尔妈妈事后极力想忘掉这件事,所以在那个蓝本子上记也没记。那为什么我还要讲它呢?我可以讲讲这一年圣诞节后的第二天他干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