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坐在卧室里,跷起双脚,一边看报,一边听着楼下厨房中两个儿子和小朋友们的谈话,他们玩着名叫“地牢和天龙”的棋子游戏。

“……你要是到森林边缘去,那你就犯了大错。我要叫流浪怪人来惩罚你!”

玛丽翻过一页报纸。心想,好一个流浪怪人。

你们可曾想到受苦的母亲?离婚后,靠着微薄的瞻养费过活,跟一群只会说怪话的孩子待在一起。

“为了讨好妖精,我可以把流浪怪人找来吗?”

“妖精是对付小偷的尖兵,你能跟流浪怪人打交道,真是走运啊。”

玛丽叹了口气,把报纸折起来。什么妖精,什么尖兵,你讲着,她听着,真够受的。每天夜里,她都得下楼到厨房去,同这些瓶瓶罐罐,小菜包,书本,报纸,计算器打交道,还有那贴在备忘板上的怪句子。早知道养孩子要如此费神,谁还敢生孩子呐。

“斯坦夫是这桌棋的庄家,他有绝对的权力。”

绝对的权力。玛丽想着,伸直疼痛的双脚,摇摇脚趾头。作为一家之主,她应该有绝对权力,可她要他们把碗碟揩揩干净,都差遣不动。

我只不过是这个家庭的一名普通成员。

她也搞不清这怪人的模样,感到自己很不自在。

一种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卧室里面传出来,打扰了她的梦境。

“这些流浪怪人是什么模样?”

“很象人的模样。”斯坦夫说。

“嘿,那真是够糟的了。据说,他们都是些妄想狂,固执狂和窃贼,并患有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症,”玛丽自言自语地说,“对了,我已经开始有这种感觉了。我是否把孩子们培养成了‘棋大王’?难道我一天工作八小时就是为了这个吗?”

也许这还不算太糟,如果我的生活也象他们那样无优无虑地没有牵挂就好了。

“那么,好吧!我在大家前面跑,向妖怪们射出一支支小弓箭,好让人们追随我。我的小小的铅箭头……”

玛丽一面听着小儿子艾略特的童声,一面想,我的宝贝儿子射出了铅箭。她好象感到一支箭射到了她的嗓门上,正中她的喉节。她腿一软,乏力地跌倒在一个地窖中。天啊!她多么需要一架升降机啊……

“我向大路奔去,让他们在后面追赶我。当他们快要追上我,高兴得发狂时,我就扔下我的会移动的洞……”

会移动的洞是什么玩意儿?

玛丽把头靠到床边,想听个明白,这的确很吸引人。

“我爬进了洞,砰的一声用盖子堵上洞,立刻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

她想,我要是有个洞可躲就好了,每天早晨大约四点半钟,就可以钻进去。

“艾略特,你可以在会移动的洞中呆上一辈子。”

在办公室里我只需躲十分钟,以后在交通拥挤时,让我再躲一阵子。

她移动双脚,下了床,没有任何不安的预兆,决心要好好度过这个夜晚。

外星人在防火路上蹒跚而行,整条大道显得静悄悄的,那些追捕他的人都已离去。但是在这种环境里,他不能多耽搁。地球引力会使他的脊骨变形,肌肉萎缩,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象一条腌黄瓜那样卧倒在沟壑中。谁料想得到,一位星际植物学家的结局竟会是这样。

防火路向下倾斜,他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有灯光的地方。他咒骂那些灯光,由于灯光的引诱,使他改变了命运。如今,灯光又在向他招呼,他为什么要朝着灯光走去?为什么他的脚趾发痒,心光乱闪?在这异乡客地,他能得救吗?

防火路的尽头是矮灌木丛。他悄悄地匍匐而行,低着头,用一只手遮住炯然发亮的心光,穿过丛林。他用自己的话暗地里咒骂心光:“光啊,你只配做自行车的尾灯。”

地球上稀奇古怪的房子出现在前面,地心引力把房子吸引得低低的,不象有好看的漂浮痕迹……

思念家乡真难受,这种回忆是折磨人的。

屋外的诱蛾灯光非常亮,真是咄咄逼人。他跌跌撞撞地穿过丛林,从沙丘的峭壁上走下去。他的长脚趾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摸索着走向房子。

一道篱笆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得爬过去。他的长手指和脚趾很适宜爬这道障碍物。

他象葡萄藤,慢慢地爬上篱笆的顶部,从另一边翻下地,肚皮朝天,四肢伸开,跌倒在地上,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然后好象南瓜一样滚着,滚过草地。

到这儿来到底干什么?我一定是疯了……

他停住脚步,呆呆地站在异乡的土地上。地球人的房子近在眼前,它的外形在他惊恐的眼中闪烁跳跃着。为什么心光把他引到这儿来?地球人的房子真怪诞、恐怖。

可是菜园里有什么东西向他发出温和的信号。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块菜地。

菜的茎叶羞怯地向他招手表示友好,他气喘吁吁地爬了过去,抱住一棵朝鲜蓟。

他躲在菜地里,跟蔬菜商量了一阵子。它们建议他爬到厨房的窗口去窥视一下,而他不肯苟同。

他对蔬菜发信号说,他就是因为想爬到窗口去看看,结果惹了一身麻烦。他不想再干这样的傻事了。

朝鲜蓟坚持要他去看看,它喃喃地嘟哝着,外星人顺从地爬了过去,用恐惧的目光向四周打量着。

厨房里的一束灯光射向外面黑洞洞的空间,他感到四肢发软,好象跌倒在宇宙边缘的深渊中。他的视线盯着一只塑料做的风向标,两端有“鸭子”和“老鼠”来平衡支架的重心,那“鸭子”撑着伞,走了出来。

房间中央的方桌周围坐着五个地球人,好象在玩游戏。他们叫喊着,在桌子上移动着几个小小的木偶一样的棋子,传送着几张纸片,上面写着神秘的咒语。每个地球人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纸片。

接着一粒骰子被摇着,投掷着,大家都注视它落在桌上。这样,地球人又叫喊起来,看看纸片,又移动着小木偶棋子。他们叽叽喳喳,用陌生的语言打破黑夜的宁静。

“我希望你在会移动的洞中窒息而死。”

“听着:夜游症、幻觉和精神错乱……”

“啊,往下读。”

“这个精神病患者能看到、听到和感觉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他从窗台上爬下去,消失在黑暗中。

这个星球真是无法形容的奇怪。

外星人寻思着,他能否学会这种游戏?亲自投掷骰子,他会不会被他们接纳?

屋子里洋溢着怪诞的气氛,交换着复杂的暗号和信号。外星人已经活了几千万年,到过许许多多地方,但是他还没遇到过这样复杂的场面。

他感到吃惊和迷惑,终于爬开了,暂且到莱地里去清醒清醒头脑。从前,他窥视过地球人的窗口,但是从没挨得这样近,从没这样亲密地共享这些人的奇特的思维。

附近的一条黄瓜说:他们仅仅是一群孩子而已。

这位古代植物学家不禁喟然长叹。如果刚才接到的只是孩子们的思维波,那么成人的思维波又是怎样的呢?他感到前程渺茫可怕。

他俯首沉思,猛然跌倒在一棵白菜旁。

一切都完了,让他们明天早晨来把他抓走,剥皮做标本吧!

玛丽想振作一下精神,就去冲淋浴。她头上裹了一条毛巾。踏在被家狗哈维咬坏了的草垫上。

当她用毛巾擦身时,咬坏了的草垫子的边缘在她的脚趾缝中间跷进跷出。她迅速穿好人造丝浴衣,转身照照镜子。

她今夜情绪低落,对镜自怜,看看脸上是否添了新的皱纹,皮肤是否又松弛了一些。今夜什么事使她的心情如此沮丧?

这种情绪对她的身体还没有什么损伤。大家知道,谁都可以参与孩子们的那些调皮捣蛋事,这些事会加速一个人精神和肉体的崩溃。

她往脸上抹了些香脂,祈求天下宁静和安逸。

眼下这片刻的宁静,被家狗哈维的狂吠所冲破,它被拴在后廊的柱子上,忽然狂叫起来。

“哈维!”她从浴室的窗口呼唤,“不要叫了!”

这狗对在黑暗中出现的蛛丝马迹特别敏感,狗吠声使玛丽觉得屋外黑暗中充满着恐怖气氛。如果它向陌生人汪汪叫的话,那倒有点看家守门的作用。

可是它对什么都叫,连送馅饼的货车,飞机,人造卫星,都不放过,好象有点神经过敏似的,因而她感到惧怕。

更不用提咬坏浴室草垫的事了。

她又用力推开窗子,喊道:“哈维,看在老天爷份上,别叫了。”

她砰然关上窗,走出浴室。

楼下客厅里的情况有点不妙,所以她得去应付一下。

她打开艾略特的房门。

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各样无用的东西,乱七八糟,简直是个垃圾堆,是一间典型的男孩的房间。她真想把一切塞迸会移动的洞中。

她开始整理房间。

该丢的丢掉,该理的理好。把玩具飞船挂到天花板上,篮球放进壁橱里。她不知道怎样处理这偷来的路牌。她希望艾略特不学年长的男孩的坏样。艾略特没有父亲,经常闷闷不乐,因此她怀疑艾略特一有空闲,就跟一些流浪汉在一起,即使身体不大舒服,也要到各处去溜达。

也许男孩都得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吧。

“艾略特……”她喊着这个小鬼头。

当然没有人答应。

“艾略特!”她厉声尖叫,这使她的血压升高,嘴角的皱纹加深。

艾略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冬冬地响着,然后来到走廊上,十分迅速地进了门。当然,他也有可爱的地方,但他眼前所做的一切却一点也不可爱。他望着妈妈将他那些杂乱的东西整理得整整齐齐。

“艾略特,瞧瞧你房间现在的样子。”

“很好,不过这样我什么东西都找不到了。”

“床铺要整理,书桌要收拾得干净,脏衣服、脏盘子都要拿走……”

“好啦,好啦!”

“一个懂事的孩子,房间就应该一直保持这种样子。”

“为什么?”

“这样你才不会住在象狗窝一样的地方,对吗?”

“噢,对的。”

“那是一封你爹的来信?”玛丽指着书桌,望着那十分熟悉的查理先生的草写字体。“他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

“哦。”她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改换了话题,“屋里的油漆脱落了,你愿意把它再漆一遍吗?”

“当然愿意罗。”

“什么颜色?”

“黑色。”

“你真聪明,这是健康的象征。”

“我喜欢黑色,黑色是我最喜爱的颜色。”

“怎么又眯起眼睛来,你又不戴眼镜?”

“是的。”

“玛丽阿姨!”楼底下的孩子叫喊着,“你的歌播放了!”

她把头探出门外,问道:“真的?”

“妈妈,是你的歌,”艾略特说,“走吧!”

她倾听着,从厨房里传来动人的歌声。她跟着节拍,走下楼,艾略特走在她前面。“你爹有没有提到要来看你们?”

“感恩节。”

“感恩节?他明知感恩节是我的节日。他什么时候说话算数?只有在信用卡上签字买机器脚踏车的零件时才是说一不二的。”

她想起他成天骑车游荡,甚至晚上也出去,她叹了一口气。

“唉!算了……”

她可以到快餐饭馆去过感恩节,或者上中国菜馆去吃撒满味精的火鸡。

艾略特从她的身边溜走,哈维又开始向一辆驶近的汽车汪汪吠叫。

外星人躲在两行蔬菜中间,菜叶子遮住了他突出的身躯。

一株西红柿说:没有什么可怕的,那只不过是馅饼店的一辆送货车。

由于不知道馅饼车的样子,他仍旧躲在菜叶子底下。

货车停在房子前面。大门开了,他看见一个地球人出现在门口。

绿豆告诉他,这是艾略特,他住在这里。

外星人从叶缝中望出去,只见那地球人只比他略为高一点,不过,地球人的腿长得出奇,肚子也不象一些高等动物那样高雅地垂向地面。他并不怎么可怕。

男孩跑到门前的车道上,不见了。

西红柿说:从这边绕过去,你会看到他回来的。

不过那条狗……

西红柿说:狗被拴住了,它喜欢咬玛丽的套鞋。

外星人从蔬菜地里跑出来,绕着房子兜了一圈,但是送馅饼的货车开动时,灯光突然射进了园子,他急忙扭转身,跳上篱笆爬过去,一只长脚趾无意中碰到了篱笆的门闩,他发现自己又来到这家人的院子里。

地球人朝前走去,离他很近。

外星人迅速把心光遮住,从一扇门潜入工具室。他畏缩地蹲着,雾气笼罩着这胆怯的矮人。

难道他陷入困境了吗?那儿工具很多,一把掘土的耙就可以防身,这些工具很象飞船上种花的农具。他用长手指抓住耙的柄,准备对付闯入者。一位受困的星际植物学家是不能受欺侮的。

不要刺痛你的脚,一棵种在花盆里的常春藤说。

他振作起精神,感到花园里的橘子树旁有一种思维波,地球上的一个小孩摘下一只橘子。

顷刻,一只橘子被扔进工具间,正击中外星人的胸部。

这小老人向后一仰,跌倒在又湿又软的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橘子从他身上又反弹到工具间的地板上。

好不害臊啊!植物学家这种体形,一只成熟的果子都能把他弄得扑倒在地。

好不生气啊!他用一只长手臂抓住橘子,用力把它扔向夜空。

地球人大叫起来,急速离去。

“救命呀,救命呀!妈妈!”

玛丽浑身打颤,没想到风波一桩接一桩,真是烦人啊!

“外边出现怪物!”艾略特喊道,奔进厨房,转身关了门,上了锁。

玛丽极其虚弱,望着这副“地牢和天龙”的棋子,恨不得真的有一个会移动的洞,让他们躲进去。

“工具间里,”艾略特嘟哝说,“他拿橘子朝我扔过来。”

“喔,喔,喔!”“皮大王”泰勒扮了个鬼脸说,“好险啊!”

男孩们不下棋了,都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但是玛丽拦住他们说:“不要走,你们大家都留在这里。”

“为什么?”

“应该听大人的话。”她站着,勇敢地抬起头,手中紧握着手电筒。

“妈妈,你呆在屋子里,让我们去看看。”大儿子麦克说。

“小家伙,不要目无尊长。”

走在她身旁的是另一个下棋的孩子,年轻的格雷克,手中拿了一把切肉刀。

“把刀放下!”玛丽气势汹汹地向他瞪了一眼。

她看着他们,孩子们在她身旁闪过,打开门,奔进园子里。

玛丽跟在后面,紧握着艾略特的手问他:“你到底看见了什么怪东西?”

“在那里面。”他指着工具间说。

她用手电筒照着里面的花盆,肥料,粑,锄头。“那里没有什么呀!”

麦克的声音从草地那儿传过来。“大门被打开了。”

“看这些足迹!”斯坦夫说着,奔向人门。

他们那含糊不清的嗓音,对古代植物学家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他躲在沙丘的后面,能清楚地分辨出他们的外形:五个地球上的孩子和……

同他们在一起的,那模样优美的人,是谁呢?

外星人的心光又亮了,他马上用手捂住。

他摇晃着走得更近些,想看清楚这个身材修长的跟孩子们在一起的大人模样。

她的鼻子不象一棵害羞的春芽,身体也不象一袋土豆,可是……

外星人走得更近些。

“好啦,没事了,回屋去,格雷克,把切肉刀给我。”

她说的话,每一个音节都是悦耳动听的,外星人虽说不明白它的意思,但是他猜想这人一定是这群孩子的母亲。

父亲在哪里?他是强壮健美的吗?

几年前,她把他赶走了,绿豆说。

“这儿有块烘馅饼,”格雷克说着,把饼拾了起来。“艾略特在上面踩过一脚。”

“烘馅饼?谁让你们这些小家伙去买烘馅饼的?”玛丽打亮手电筒,走过去,外星人仍躲在黑暗处,窥视着她,暂时不想逃跑。

心光不住地颤动着,他对这特异器官说:你只配装在馅饼车上。

玛丽喊了一声,把他们都赶回房间,最糟的情况已过去,她为此感到满意。艾略特的这次幻想,又给母亲的额头增添了几条苍老的皱纹。这可不是每天在他食物中加点镇静剂就能治好的幻想,这是孩子们处在发育阶段的应有特征。

“妈妈,我敢起誓,外面有一只怪东西。”

泰勒扮了个鬼脸说:“艾略特,也许是个‘灌洗器’吧?”

“不是的,我的房子里没有‘灌洗器’。”玛丽说。

他们懂得太多,样样都要比她抢先一步,要想听任不管,她认为是做不到的。

“那么好吧,时候不早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我们还没有吃烘馅饼呢。”

“馅饼上面有脚印。”玛丽说。她希望快点安静下来,消除疲劳。可是他们没有理会她的话,竟吃起踩有脚印的烘馅饼来了。

她走上楼,感到相当累,在眼皮上搽些药膏。

她转身朝楼下说:“你们吃过饼后,回家吧。”

楼下传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

玛丽暗自寻恩:在过去孩子满九岁就当矿工,下矿井去干活。而现在,这种日子却永不存在了。

她蹒跚地走进房间,倒在床上。

这是单身妇人又一个孤寂的夜晚。

担忧,惊吓,还有流浪的怪物。

她睁着眼睛,没有目的地注视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面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她。

她知道,这是过度疲劳的幻觉。

“这只狗要是再这样叫个不停,我要把它的嘴塞上几张纸头,将它放到公路上。”玛丽心想。

“地牢与天龙”的游戏改换了地点,愉偷移到游戏室里。每个人都在玩,只有艾略特闷闷不乐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睡着了,但却做着怪梦;在梦中他见到许多巨大的透视图案,互成角度的线条,形成一扇扇门,一直通向太空,他奔跑着穿越过去,可是门外有门,天外有天。

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感到情绪不安,哈维也咬断皮带,挣扎着离开走廊,悄悄来到艾略特的房间,伏着凝视艾略特的睡态,目不转睛地望着艾略特的鞋子。哈维咬着鞋子,但只能摆弄它,无法把它吃下去,便又显得神思恍惚起来。它今晚的吠叫,并不意味着高兴,一定有什么怪东西闯进了菜园。它对轻微的响声一般是不会大惊小怪的,只有遇见了奇异的东西,它才会大声吠叫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也不知道。

它开始心不在焉地用柔软的舌头舔着尾巴,用牙齿咬死几只跳蚤,接着它又突然听到那声音。

艾略特也听见了,他坐了起来。

哈维低声叫着,茸毛直竖,眼中露出害怕的神色。它想咬人。终于跟着艾略特悄悄离开卧室,跑下楼,穿过房间,来到后面的菜园子。

年老的天外来客在沙丘上睡了一会儿,然后又起身向屋子走去。

窗户里一片漆黑。他摸到了门闩,用脚趾准确地打开门,用地球人一样的姿势进了门。可是月光在草地上投下的影子,使他看起来与地球人相差很远。奇怪的是,为什么地球人的肚皮没有进化得和他一样,圆滚滚地拖到地上,地球人象豆茎一样细长,把肚皮吊起来,挂在肌肉与骨骼的空档里。

外星人真是个逍遥的动物,镇定而满足。在怡然自得之余,他瞒珊地穿过菜园,来到畦间,同蔬菜一起商量起来。他的脚踩到了地上的农具,那木柄突然跷起来,猛地敲在他的头上。他仰天倒在地上,发出一阵星际人的惨叫,然后逃到附近的玉米地里。不一会儿,房子的后门开了,一个地球人跑出来,身边跟随着一只胆怯的狗。

艾略特穿过园子,打着手电筒,又向工具间探照一番。

那冷冷清光在工具间里搜索,哈维也跳跃着准备参加战斗。它在一袋泥炭上咬了一口,颇感欣慰,只不过弄得满嘴都是泥炭。它跳跃着,追逐着自己的影子。

在畦地里,外星人畏缩地躺下,抓住一条黄瓜,准备战斗。他害怕得牙齿打颤,全身发抖。

玉米秆子被拨开,那孩子探出头来往里一望,叫喊着扑到地上去。

外星人从玉米秆子的缝隙中钻出来,急忙拍着大脚,奔向后门。

“不要走!”

孩子的叫声是温和的,就象那些年轻的小树一样柔和,这位年老的植物学家回头望着。

他们的眼光相遇了。

哈维在那儿兜着圈子乱叫,泥炭从它的嘴角四溅。这位年老的太空科学家想,这狗怎么吃这种奇怪的饲料,可是他也无暇寻思。哈维在月光下张牙舞爪,那孩子牵住狗的项圈,对天外来客再次喊道:“不要走!”

可是这位老人已经动身啦,他走出后门,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玛丽醒来,感到房子有点朝着一边倾斜。她起身下床,披上一件袍子,走进黑暗的走廊里。

游戏室里传来孩子们的说话声,她不知道孩子们又在玩什么,看来那张印着太空公主的海报是他们的兴趣所在。

她不禁叹口气,这些孩子就是她的心肝宝贝。走近游戏室,她听到泰勒、斯坦夫、格雷克的声音。她曾特地关照他们早点回家,可是孩子们不理会她的嘱咐。他们也许会在这儿玩个通宵,明天他们的母亲见到他们时,他们的眼睛一定都是模模糊糊的。

我不能再让他们放纵了。

她把外衣收紧,准备去对付他们,可是房门是半掩着的。她看到里面红光闪闪,那是他们在作激光表演,激光随着柔和的音乐在闪动。

她不得不承认,那效果是很动人的。而且还富有创造性,可不是吗?

她倚靠着墙壁站住。如果她象一个疯婆似地冲进去叫叫嚷嚷,这样会给他们一个什么印象?

无论如何,这是一件使她伤脑筋的事。她象一只受伤的骆驼,泄气地缩回到黑暗中,这时艾略特跑上台阶,冲进游戏室。

“好家伙!”

“瞧那儿,有一对眼睛。”

“后院里有个怪物。”

“妖怪?嗨,我们这儿还有真正的火星美女呢。”

“那是一个小妖怪!三英尺来高,有两只长手臂,他躲在玉米地里。”

“把门关上,别把母亲吵醒。”

门儿关上了,玛丽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这房子没有倾斜,艾略特有些变样,所有的东西都变了样子。

也许是个胆小的魔鬼,在她的菜园里耍什么鬼把戏,为什么?她感到奇怪。

为什么偏偏找到我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