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 老太婆自由自在
我和雀灵乐不滋滋一起坐在被窝里。
我掏完了雀灵藏在抽屉里的宝贝后，雀灵不停地摸出东西给我吃。她那宫殿一样的床又变成了我的零食铺子。
床头的饼干筒里有柿子饼、桔红膏、盐金枣，床柱子上挂着的布袋子里有小麻花、苔条饼，床底下有金橘、李子、葡萄，还有满满一坛子甜酒酿！甜的、酸的、咸的，正在舌头轮流打转，变戏法一样，雀灵又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包杭州小核桃，用结实的牙齿一个个咬开了，挑最大块的核桃肉放进我嘴巴。我闭着眼睛咂吧咂吧，美死啦美死啦。
我从来没有吃得这么爽过，开心地在床上给雀斑表演倒立，仰卧起坐，还有前滚翻。雀灵连连拍手。
爸爸的声音从外间穿进来：“妈，明天和我们一起走么？”
一只小核桃正在雀灵的牙齿间翻转，她在找最好的角度用力。
翻转的声音突然打住，雀灵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哎，乡下老太婆，自由自在惯了呀！”
她拍拍正在前滚翻的我：“雀斑，来，喝两口茶，漱漱口。外婆给你擦擦嘴噢。好啦，外婆要关灯啦。一二三，我们一起钻进去！”
被窝里太暖和啦。我太幸福啦。好久好久都是我一个人睡的，好久好久没有和外婆睡啦。我转过身，像接吻鸟一样，亲呀亲呀雀灵的脸，一直到嘴唇和眼皮一样完全粘在一起。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尿憋醒啦。一摸身边的枕头，雀灵哪去啦？刚想扯开喉咙喊“外婆”，就听到外边的说话声，是爸爸和雀灵在说话。尽管两个人都压低了声音，但每一句话还是清清楚楚地钻进了我的大耳朵。听着听着，我有点傻了，连尿尿的事也给忘啦！
爸爸的话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多过。
他滔滔不绝地在对雀灵说：“那个心理医生告诉我，小孩子为了引起别人重视，会做很多我们想也想不到的事情，比雀斑老是在课堂上哈哈大笑，比雀斑在耳朵里塞酒瓶塞子还要厉害！有一个九岁的小姑娘，是营养不良给送到医院的。医生给她用X光一照，看到胃里的东西，全部傻掉啦！”
“小姑娘吃什么啦？”雀灵的声音在发抖。
“妈！”爸爸用很严重的口吻继续说下去，“她的胃壁被头发全盖住啦，吃下去食物消化不了，当然就营养不良。”
我听着听着头皮都发麻啦，好像恐怖小说哟！
“这个小姑娘直接给送到心理医生这里。她和小姑娘聊呀聊，终于找到了病因。原来，六岁的时候，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妈妈工作很累，回家被老缠着女儿缠着问这问那，心里很烦，有时就故意装没听见，不睬她。小姑娘觉得妈妈不要她了，忽视她了，就开始拔头发吃，这样吃了三年，就把自己的胃堵上啦！”
“作孽呀作孽！”雀灵鼻子一抽一抽的，肯定在抹眼泪。
我也想哭啦，可怜的小妹妹。
“妈，我现在想想雀斑，自己也后怕呀！她六岁的时候，我也老让她自己玩。要是时间长了我不理她，她就把玩具用力丢在地上，最烦躁的时候就用脚去踩。心理医生说那就是轻微自伤，还算正常，雀斑还能直接用行动明确告诉我：爸爸，你好来哄我啦！”
“我家雀斑胃口好不好？”雀灵突然插话进来，很紧张。
“她胃口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嗯，我看见的，刚刚睡觉以前，她吃了多少东西呀，水果、蜜饯、点心、小核桃……”雀灵好像在沾沾自喜扳手指头。
我拍拍自己的肚子，好像一面小鼓喔。
“这些都还好啦！”爸爸叹了口气，“平时在上海，她喜欢喝可乐，吃巧克力呀薯片呀肯德基的鸡肉汉堡。我查过资料的，比如一个儿童喝一听可乐，要连续走四十五分钟路才能把所有热量消耗掉。雀斑喝得那么多，又消耗不掉，脂肪就多啦。”
“你烧点好吃的给她吃，她一点也不挑食的。你看她晚上在饭桌上，筷子像雨点一样夹个不停，多乖呀！”
“没办法，我做的菜实在、实在太难吃啦。要是……要是雀斑天天吃妈做的菜，就肯定不会再去碰那些垃圾食品啦！”爸爸忧心忡忡，“唉，我担心她的情绪，也担心她的体重呢。小姑娘现在有点超重啦！医生说胖孩子将来会生糖尿病、高血压、脂肪肝、冠心病！”
“我跟你们回去，我跟你们回去，明天就去！”雀灵一叠声表示，喉咙一下子响起来。
我想大声抗议：我才不是那种变态小孩呢！
我想大声抗议：我才七十五斤在班级里还算是苗条小姑娘呢！
可是……可是，算啦，只要能和雀灵在一起，爸爸怎么说都无所谓！
等到雀灵躺回我身边，很久，我也没听到她的打呼声。雀灵有心事。
她是对住到公房，住到上海市区里的生活没有把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