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条汉子和两个女兵
墨村
山风肆虐,雪一团一横飞。在狰狞的皑皑雪山深处,两位查接电话线头的女兵迷失在了茫茫雪海之中……
风绞雪,雪裹风,雪天迷一离,古堡样的哨卡痴呆呆趴地风雪中,孤零零一动不动。
哨卡上,那面已褪尽一色一泽的红旗,被狼一群一样于山脊上奔突嘶吼的风雪,撕咬得仅剩下了一缕儿,而死咬在旗面上,残缺得仅剩两角的红五星及“八一”二字,仍风韵犹存,在风雪的一婬一威下,威风凛凛猎猎有声。我们带足食品沿电话线在大山的腹地里艰难搜索,战友们走走停停,嘴里喘吁吁喷着白雾,弯腰用一槍一托将冻结在一毛一皮鞋上的两个沉重的大冰坨砸碎砸掉,然后,再吃力地趟着没膝深的大雪,吱嘎吱嘎地往前蠕一动。连绵无垠的洁白雪地上,留下了一条曲曲弯弯蛇行样的深沟,须臾间,便被旋风雪覆盖得不露一丝儿痕迹。
6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在一根电线杆下发现了一个极其特别极突兀浑一圆雪堆,急急扒一开雪堆,只见两个女兵紧紧搂一抱在一起,只有鼻翼旁的雪是融化的。“她们还活着!”班长刷地扯开皮大衣,把一名女兵裹进一胸一膛。我也效仿班长,刷地扯开大衣,将另一女兵裹进了一胸一膛。透心彻骨的寒气告诉我,我搂一抱的不是女兵,而是块冰坨子……
夜半时分,我们疯一样地撞回了哨卡。
哨卡里冷极了,温度与室外几无区别。我们将两个女兵抬进套间,架旺炉火,铺好被褥。脱一衣!班长喊。我们明白,在这种条件下,体温是拯救女兵的唯一办法。我解一开自己的一内一衣,哆嗦着笨拙地解一开了女兵的一内一衣……
夜,漫长而又难奈。我们八个男兵如同在进行一场接力,与生命赛跑的接力。而处于深度昏迷的女兵就是我们手中的接力棒。
可她们毕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啊!在这与世隔绝“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六月穿皮袄,四季雪花飘;顿顿夹生饭,氧气吃不饱”被称为“生命禁区”的地方,我紧紧地搂一抱着几近一裸一体的女兵,渐渐地,犹如冰人的女兵身一体开始有了点热气,并在我怀中轻一颤了一下,一丝儿女一性一身上特有的好闻气息钻入鼻孔,我莫名其妙地一阵颤栗,女人!我搂一抱着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我的脸像火炭一样燃一烧起来。
班长遽然睁大惶悚的眼睛,脸一色一“唰”地变得血红,他威严地干咳了一声,并恨恨地在我的屁一股上狠拧了一把,灼痛使我一下子惊跳起来。
班长甩下大衣,迅速地走向一槍一架,抓起一支冲锋一槍一,“哗”地压上了弹匣,然后,把其它武器全部锁进了一槍一柜。班长提着一槍一,一双血红的眼睛犹如雷达扫描器,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扫视了一遍,便冲冲地向风吼雪舞的门外踏去。战友们愣神须臾,紧接着便心领神会地相跟着走了出去。
哨卡外风雪正紧,核桃般雪一团一惊恐地扑过来卷过去左冲右突。我们面向班长牢牢地站定,迷一离的眼睛里写满了惶恐。报数完毕,只见班长竭力地挺一直腰杆,“咔”地将冲锋一槍一子弹推上了膛,朝着迎面扑来的风雪吼道:“谁他*的想胡来,老子一一槍一崩了他!”仅此一句,便撇下目瞪口呆的七条汉子径直回屋。
接力还在继续,生命与死神还在赛跑。
两位女兵终于相继苏醒了。当看清拥抱她们的是同样赤一胸一露怀冻得嗦嗦发一抖的陌生男兵时,一个个满脸羞涩,双眼涌一出了激动的泪花。确定两个女兵安然无恙后,班长迅速示意我们离开套间,并随手“叭”地带上了角门,“嚓”地扯下鲜红的铜号裹布,将套间的门把和门框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昏暗的烛光抗议地跳了两跳,班长威严地席地而坐在套间门口的一条一毛一毯上,脸前放着我们一共一有的半斤多莫合烟,和一沓裁好备用的报纸条。班长猛一抽一了一口自卷的喇叭烟,冷峻的丝毫没有商量余地的命令便裹挟着一团一团一烟雾从口中喷一出:“大家统统睡觉,今晚有我值班。”
如此不寻常的夜晚,班长一人值班,七条汉子都有点不放心。哨卡里生活太枯燥了,十个月的封山期阻隔了与外界的联系,这里海拔太高,收音机没声,电视机没影,几乎成了年报的日报,一旦上山,战友们都疯了似的去抢去读,日复一日竟能将上面所有的文章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时间离拂晓大约还有两、三个钟头,狂虐的低低呜咽的暴风雪终于一精一疲力竭只剩下喁喁絮语在缠一绵。有战友在不住地翻身。班长仍旧威严地抱着一槍一悠悠地一根接一根地一抽一着莫合烟,双眼机一警一地来回逡巡。
天一色一微明,战友们一个个醒来,发现报务员正郑重地向握一槍一席地而坐、身旁扔满烟一尸一的班长汇报:“军区来电,救援的飞机中午就到……”双眼布满血丝儿的班长轻舒了一口长气,神情倦怠地关闭了冲锋一槍一保险……
八位男兵和两个女兵索然寡味地吃着一年四季天天如此早已吃腻了的大米饭和红烧猪肉、牛肉罐头。用过早餐,战友们围着炉火默默地坐着。不知是为了打破这令人难堪和窒息的场面,还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一位女兵轻声哼起了:“这山有多高,高得伸手能一摸一到一娘一看见的月亮;这雪有多大,大得世上无人知晓。”大家静静地听着,最后竟情不自禁地合唱起来,“这哨所有多远,远得看不见一娘一的思念;这里有多苦,苦得有点意味深长……”
一曲终了,战友们又莫名其妙地低头沉默了。哨卡里寂静得气氛有点怕人,犹如大战前夕令人恐怖又使人一騷一动不安的寂静。“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一边的班长突然轻声有力地哼唱起来。大家同时一惊,紧接着便引颈高歌。雄浑嘹亮的合唱,不亚于连队百号人的拉歌。
时间过得真快,黑鹰直升机的轰鸣声把战友们呼啦一声拽出了门外。太一陽一高挑,暖气仍很遥远。纯净的风景犹如透明的蓬莱仙境,巨大的冰川在一陽一光下闪耀着光怪陆离的七彩光环。缓缓着陆的黑鹰直升机,螺旋桨旋起的气流将雪尘惊吓得惶遽鼠窜。
五六条汉子沉着脸威严地站成一排,无言目送着班长和我一人背着一位依依不舍哭成了泪人的女兵,踩着咯吱咯吱不停呻一吟的积雪,走向了飞机……
轰鸣声又一次震撼了我们。
战友们呆呆地目送着渐渐消失在雪山背面的黑鹰直升机,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滋味。一直沉默不语憋胀着紫红脸膛的班长,忽然朝着白雪皑皑的一群一山怒吼了一嗓子:“哦——嗬嗬嗬嗬——!”蓦地从脖子上扯下冲锋一槍一,一打保险,对着晴朗的天空扣动了板机,“哒哒哒哒……”一串清脆的一槍一声和着空谷回应的怒吼声,撕扯着碰撞着震响在孤零零的哨卡上空。
日上中天。
在这被称为“生命禁区”的地方,坚若磐石的八条汉子叉一开双一腿一稳稳地站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人,哨卡,雪,冰川,构成的一幅宏大的无可言状的背景便被牢牢地定格在这海拔5300多米的巍巍山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