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篾匠
在桠村,范篾匠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范篾匠擅编睡席和晒席。桠村盛产水竹,大多人自幼练了两手,这些都能编,但范篾匠编得不同凡响。他编的睡席,可以顶在头上当伞用,而且,睡起来冬暖夏凉;他编的晒席,可以晒芝麻,有人甚至夸张地说,倒进去多少粒收的时候还是多少粒,绝对是一粒不多一粒不少。
范篾匠编得好,功夫主要在他那把篾刀上。桠村人都这么说。
这话,一点也不错。学篾匠,得先学刀法。
范篾匠18岁时,拜了外村一个叫李古的人当师傅。李古手艺还过得去,但脾气就不怎么样了。那天,李古指着地上躺着的十几根水竹说,把它剖开。范篾匠挥舞着篾刀,噼里啪啦,所有的水竹就分成两半了。再剔成三层。范篾匠只得照做。第一片剔完,李古走过去,拿过三片竹篾,看了看,说,厚了,再剔。范篾匠就拿到手上,又剔。还厚了,再剔。范篾匠又拿过来,再剔。可是,这样剔下去,竹片越来越薄,稍不注意,就给弄断了。看着范篾匠全给剔断的竹篾,李古就恼了,直骂范篾匠太笨。哪知道,师傅的脾气大,徒弟的脾气也大。范篾匠把篾刀往地上一摔,说,等着吧,三个月后见。说完,扔下一身后的李古和围观者的哄笑,范篾匠满脸通红扬长而去。
范篾匠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剔竹篾是个细活儿,急不得,而他偏偏又是个急一性一子。范篾匠没回家,顶着火红太一陽一去了庄稼地。地里长满了野草。他坐在地上,一根一根地拔着。太一陽一,晒得他头皮发炸,汗水像蚂蚁一样咬着他的脸,范篾匠强忍着。他每拔一根,一定要拈住根一部,再慢慢上提,直到连根拔起……一月之后,范篾匠发现自己的心一性一养得差不多了,就砍了一捆竹,扛回院子。范篾匠一根一根剔,剔一阵,琢磨一阵,一直剔到满意为止。最后,一片竹子能剔到五层,每一层柔软晶亮,薄如蝉翼,对着眼睛,能看见太一陽一。
回到师傅那儿,李古眨巴着眼,似笑非笑地说,看你爸的面子,还是收你吧!李古叫范篾匠剔竹。一片竹,范篾匠才剔出三层,李古的笑就凝固了。这一天,李古一言不发,闷闷地做着手里的活儿。师徒俩各自剔着竹篾,按着主人的吩咐各自编着睡席。竹篾在他们手里翻飞,像涌一出的一波一波的一浪一。李古编完了,范篾匠才起个头。日头下山了,李古已经歇出了冷汗,范篾匠才完工。主人来了兴致,说李古编的席像筛子,大家扯起四角迎着灯光一照,像是看满天的星星。范篾匠的席,密实得什么也瞧不着。好事者让人提了四边,提来一桶水,往席上一倒,嘿,怪了,滴水不漏。
范篾匠名声大嗓。
范篾匠的席,市场上两百一床还抢不到手。有些小贩弄进县城,只要往街上一摆,转手就能赚上好几十。如果是订做,价钱还得上涨近一倍。而且,不是说买就能买,说订就能订的,还得托人靠关系,排队等候哩。
这天,王镇长来了。王镇长把范篾匠叫进了里屋。
我订两床睡席。王镇长说。
尺寸?范篾匠叫王镇长坐,把一杯开水递给王镇长,问。
长两米,宽一米五。
顿了顿,王镇长又笑着说,三天后来取。
手头活儿多,最迟也得十天后。你这个尺寸要四百一床。
王镇长收敛了笑,码起脸,变了个人似的,不行,只给你三天,我有急用。两床只给你五百。还有——王镇长俯过身一子,凑近范篾匠耳边,神情颇为神秘,李书一记你认得吧?见范篾匠点头,他才接着说,他来了订席,你就定在十天以后吧,不然——王镇长的鼻子哼了两哼,没了下文。
范篾匠听说过王镇长哼那两声的厉害,他突然觉得自己矮了许多,头竟不由自主地点了两点。
可是,王镇长走了,李书一记却没有来。范篾匠提心吊胆悬着的心,才咚地一声落回了原处。
第三天傍晚,王镇长如期而至。
席子,范篾匠上午刚编好了,还打成了卷。
打开看吗?范篾匠指着席子对王镇长说。
还不相信你的手艺?不看了。王镇长斜了一眼,把准备好的钱塞给范篾匠,抱了席,急忙往回赶。
听说,王镇长回到镇上就找了车子进了城。
可是,不久,王镇长却不是镇长了。人们又传言,问题出在那两床睡席上。因为别人死不相信那席是范篾匠编的,还说那是地摊货,粗糙不说,睡着还尽扎屁一股。
这些传言,范篾匠总是一笑了之。
笑过之后,范篾匠耍弄着手里的篾刀,篾刀旋出一片寒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