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手
更生的嘴老坏事儿,大大小小的领导找过他不下数十回了。谈话的时候,他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可是一跨出门槛,该说的照说不误,领导们的谆谆教诲早被他丢到太平洋去了。坏了领导们的事儿,更生自己的事儿也跟着坏了。升迁没份,评职没份,旅游没份,吃喝没份,总之一句话,啥也没份。看着比他年龄大的小的全都风光无限了,而他还是原地踏步,朋友就急,老婆就急,数落就像雨点一样密集,砸得他连连保证,决不再犯。
可是,更生哪能管得住自己的嘴。
那天,上面来人检查工作,科长大度地放了更生一天假。更生在家里闷得慌,不知不觉来到了单位大门口。他徘徊着,不知该进不该进。你是更生吧?一个在门口张望的大胖子径直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满脸的微笑,刚才有人悄悄告诉我,说你最有正义感,肯定会来,这不,你果然来了。更生一搓一着双手,不好意思地咧开嘴傻笑。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更生随着胖子进了就近的一家茶楼。看着杯里翻滚的茶叶,更生显得很拘谨,胖子问一句他答一句。最后,不用胖子问,更生就把他所知道的一古脑全倒出来了。不久,两个领导就丢一了乌纱帽。更生呢,再一次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晋升高级职称的资格。
回到家,老婆的数落升级成了臭骂。更生一言不发,窝在破沙发上一抽一闷烟。我也想改呀,可是,我这嘴……更生狠狠地揿灭烟屁一股,在老婆的骂声里,不停地一抽一自己的嘴。一抽一吧,再不一抽一你这一辈子就完了。老婆哼哼着,火上加油。渐渐地,更生的嘴红了,肿了。他扬起的巴掌却还是那样的有力,噼里啪啦的响声还是那样的清脆。
第二天上班,更生的嘴肿成了一条缝。他低着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见不得人。那些天,更生三天不说九句话,成天焉头耷脑的。但是,等嘴好了,他又成老样子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外公死了儿,没得救了。
新领导上台,第一次召开职工大会,更生坐在第三排。他的旁边,是同科室的肖成。全单位就肖成和他最好,他们还结了干亲家。领导在上面讲,更生在下一面嘀咕,还和肖成说哪儿合理哪儿不合理。肖成也不回答,只是不停地一捅一他,叫他住嘴。可是更生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等领导讲完,他就呼地一声站了起来。肖成跟着站起来,把他摁在座位上,再掰下他的头,用宽大的巴掌使劲捂住了他的嘴。更生含糊地支吾着,脸憋得通红。这时候,领导不失时机地宣布散会了。
肖成拉着更生走出了单位大门。更生气哼哼地盯着肖成,眼睛里喷着火苗。
你呀,新领导来了,要留个好印象嘛,肖成说,你知道吗?昨天别人找我谈了一上午,让我帮帮你,老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特别是你。你看看,近四十岁的人了,你图的啥呢?
我图啥?就图个心里舒服,更生的火气像机关一槍一一样,哒哒哒直往外蹦,你呢?做好好先生又得到什么了?大不了上了高级,当了个科长。
总比你强呀,肖成不生气,说,我知道这样做治不了本,还得靠你自己,我总不能脚跟脚,一腿一跟一腿一,像影子一样跟着你吧?
肖成的话没错。更生要说的话,不是肖成想捂就能捂住的。这儿给肖成捂住了嘴巴,那儿没有他肖成的时候,照样可以说呀。如此一来,新领导也和他的前任一样,因为更生那张臭嘴,开始头痛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生没想到,全单位的人更没想到。
第二年,更生破天荒当上了科长;接着,又评上了高级。
下一面的日子对更生来说,就更滋润更风光了。隔三差五的,新领导就约上更生,说到哪里哪里聚一聚,吃顿工作餐。单位来了客人,更生也是不可或缺的陪同人员之一。开初,更生不擅喝酒,其他人就死劝,醉过三五回,更生也能喝个半斤八两了。大会小会研究工作,更生张开嘴,想说什么,但一看新领导的眼一色一,啥也说不出来。有时,私下里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听到别人的牢一騷一,他本想附和几句,甚至想说些更有味道的,但嘴里说出的话却变了调,简直就和新领导的话一模一样,这连他自己都很吃惊。
大家露出不屑,说更生变了个人样,成新领导的传声筒了。还有更难听的,就说他是新领导的叭巴狗了。
更生不恼。
更生在心里说,你们不懂,新领导有双无形的手,伸进了我脑子里,它专挑好话让我说,厉害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