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罐雪水
刘全躺在床上,浑身是火苗啃出的伤痕。
香草坐在床边,看着刘全的伤口,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香草扛一把锄头,来到一块麦地里。麦地上,原是香草的家,几年前,家里有了积蓄,就重新找了地基,修了新房,搬走了。现在,香草低着头,仔细瞧了一阵,比划了一阵,然后举起锄头,狠狠地挖了下去。
好不容易挖出了一个大坑,可里面什么也没有。香草歇了歇,又选了一个地方,接着挖。
新鲜的泥土,一堆一堆,像小山一样在麦苗中鹤立鸡一群一,很扎人的眼。
看热闹的人渐渐多了,他们都好奇地看着香草,低声议论着。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问香草在挖什么。
香草直起腰,理了理乱发,擦了一把汗水,说,你们说呢?
是在寻找什么宝贝吧?有人抢先说。
开玩笑,哪有什么宝贝呀,我是在翻地哩。香草连连否认。
不惜毁了好好的麦苗,竟说是翻地,哄傻子去吧。大家都这么想。
据传,香草的夫家很有些声望,从她丈夫这一代算起,往上推个十代八代的,还出过一个京官,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突然辞官回到了老家。回来时,听说带了很多古玩一类的东西。香草的丈夫是老大,肯定有这么些东西传下来,埋在了老屋下。不然,香草无缘无故地,挖个什么劲儿呢?
但是,他们搬新房时,为什么不挖出来?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儿更让人意想不到,更安全,更保险。难怪,香草丈夫死后,她的小叔子领着人,在她屋里挖了几天,什么也没找到。想到这些,一一群一看热闹的人,都心照不宣地一陰一一个,一陽一一个,全走了。
不一会儿,走了的人又全回来了。回来的人,都扛着一把锄头。他们讪笑着,对香草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你翻翻地吧。
这事儿要是放在以前,香草一定会感动的,但现在,香草不,一点也不。香草知道他们的心思,也不说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香草的丈夫,是去年意外身亡的。这个意外的打击,让香草痛不欲生。办完丧事,香草像得了一场大病。丈夫在世时,对香草很好。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香草就想丈夫,那些点点滴滴就像放电一影一样,折磨得香草泪流满面。更让香草痛心的是,丈夫和小叔子不和。小叔子总说丈夫有家传的宝贝,要丈夫拿出来,二一添着五。丈夫说没有,小叔子不信。香草也问过丈夫,丈夫也说没有。香草相信,丈夫真的没有了。谁知,丈夫一尸一骨未寒,小叔子竟然找上了门来。最后,小叔子没找到什么,失望了,但还不甘心,当着全村人的面,有板有眼地数落香草是克星,克死了他哥,要香草给他哥守孝三年,否则的话,让香草不死也要脱层皮。这些话,本来是小叔子的无稽之谈,村里人却信了。平时,他们见着香草,就远远地避开,生怕沾了晦气。
但刘全是个例外。
刘全帮助香草,从来都是默默地来,默默地去。香草知道刘全的心意,但寡一妇门前是非多,香草每次都拒绝,不让刘全给她干活,可刘全很倔,啥事都抢着做。昨晚上,香草家失了火,刘全第一个赶到了现场,冲进了火海,把陷入绝境的香草救了出来。然后,他又急忙去灭火,可终究势单力薄,折腾到天亮,香草的家化为灰烬不说,他自己也落了个满身是伤。
香草扶着刘全,要送他上医院,但刘全坚持说,睡几天就没事了。香草知道,刘全是没钱。香草自己,也没钱,她又不能找人借,即使她开了口,别人也不会借。无奈之下,香草只好把刘全扶回了他的家。
为了刘全的伤,香草疯了一样,狠命地挖着。一一群一村里人,也跟香草一样,疯了。眼看,一块麦地,都挖遍了,可香草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出现。
到底,埋在哪儿呢?香草急了起来。
找到了,在这儿。突然,一个惊喜的叫一声传进了香草的耳鼓。
香草一个箭步冲过去,掀一开早已围成的人墙,劈手从一个人手里夺过一个陶罐,紧紧抱在了怀里。
是什么?快打开看看。。
不可能独吞吧,上山打猎,见者有份。
大家七嘴八舌地叫喊着。香草舒了一口气,吹了吹了上面的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慢慢打开了盖子。出人意料的是,里面只是一罐水。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香草问。
该不会是银水吧?一个人说。
放屁,银子还会化成水?另一个人说。这分明是小叔子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小叔子也来了。
不,是雪水。香草看了一眼小叔子,平静地说,这是你一妈一留下的,那时你还在读书。你一妈一说,雪水能治烧伤,如果埋在地下,效果更好。那一年冬天,好大的雪,不知怎么的,她就说起了这些话,说过以后,她就找了这个陶罐,装了一罐雪,埋在了屋里。时间久了,我怎么就忘了埋在这儿呢?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了,谢谢大家!
人们听完这些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有人说,我们辛苦了这么半天,一个“谢”就算了?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又一个人接着说。
这么办吧,我回去把雪水倒出来,陶罐归你们。香草边说,边站起来,带着一一群一人向刘全家去了。
香草找了一个瓷盆,把雪水慢慢倒进了盆里。然后,把陶罐递给了小叔子。小叔子众星捧月一般,领一拨人散去了。
香草找了些棉絮,端了盆,来到刘全床前,用一一团一棉絮沾了雪水,轻轻地擦一拭着他的伤口……
刘全忍着痛,握了香草的另一只手,说,香草,你一个人,苦,嫁给我吧?
香草摇头。
你真给他守孝三年?刘全又说。
是的,是我自愿。香草说。
那我等你。刘全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香草,等她回答。
香草没有回答,她的眼睛里,已然泊了一汪泪水,晶晶莹莹地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