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摇曳
门外，笃——笃——笃的声音由远而近，响得艰难而沉闷。
红叶老师知道，又是刘岩来了。
刘岩是刘小丫的爸爸。刘小丫是红叶老师班上的学生。刘岩独一腿一，另一条一腿一在修公路时让巨石砸断了。第一次来，刘岩提了一袋米，他家本就穷，妻子身一体又不好，老是病歪歪的，红叶老师实在不忍心收他的东西。不收，刘岩拄着木拐，站着，不说话，看着红叶老师，可怜巴巴的。收了，给钱，刘岩也不要，还说，都是自家产的，给什么钱呢？给钱是打我脸啊。于是，红叶老师只得作罢。后来，刘岩三天两头就来一次，要么提一窝菜，要么提一块腊肉，害得红叶老师总觉得欠他太多的人情，不敢见他了。
这会儿，红叶老师刚吃了晚饭，正在洗碗，她连忙擦了手，硬着头皮迎了出去。
刘岩满头大汗。刘岩手里，提着一条鱼，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今儿下午，听说盘龙村的张老四起鱼塘，我去给你弄了条鱼。活的，养着明天吃。刘岩顾不上擦把汗，一个劲地嘿嘿笑。到盘龙村，一个来回二十多里，红叶老师愣愣地站着，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远处，刘小丫跑来了。
刘小丫身一子瘦小，跑起来像一片树叶，一飘一飘的，一点也不像五年级学生。刘小丫学一习一很用功，成绩很好，嘴巴又甜，深得红叶老师喜欢。
看一眼刘小丫，看一眼刘岩，红叶老师说话了。她说，这鱼，提回去，给刘小丫吃吧。以后你别再这样了，你放心，我会尽最大努力教好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刘小丫跑过来，刘岩抚一摸一着女儿的头，说，快谢谢红叶老师。于是，父女俩一起说，谢谢红叶老师！
刘小丫是来找刘岩回家吃饭的，临走时，刘岩执意要留下鱼，红叶老师不让，他就把鱼给了刘小丫。刘小丫一溜小跑，进屋，顺手拿起一个盆子，盛了水，把鱼放了进去。然后，刘小丫转身跑出来，扶了刘岩，急急地回家了。
屋里的米呀、菜呀堆成了小山，红叶老师无奈地摇摇头，赶紧换了一身衣服，关门。门刚合一拢，她又推开，走进去，提上鱼，出门逛山去了。她知道，刘岩走了，后面的人会一拨一拨跟着来，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每个黄昏，红叶老师就是这样，穿一身红衣服，哼着歌儿，走在山间小路上，给山里的夜一色一，染上一层暗一红。
红叶老师一爱一穿红衣服，一年四季，或淡红，或深红。颜一色一的深浅，随着季节的不同，而不停地变换。在人们眼里，那些红一色一，就像一种点缀，把她衬托得青春、活泼、靓丽。
红叶老师来这个叫石岩村的地方支教已经一年多了。村子偏僻，离镇子远，没人愿意来。石岩村像一个脸盆，四周连绵的山是盆沿，整个村子落在盆底。学校，就被密密麻麻的民房一团一在盆底的中一央。春天，山花盛开；秋天，红叶摇曳。开初，村里人好奇，问她，红叶老师，那么多大城市你不去，怎么偏偏到我们这儿来呢？红叶老师笑而不答，问得急了，才说，我喜欢这儿啊。大家信了，就说，喜欢就好，难为你了。有啥事，说一声，这儿就是你的家。
是啊，这儿就是我的家。红叶老师心里涌起一阵一阵的温暖。她提着鱼，又想起了刘岩，想起了刘小丫，想起了王婆婆，想起了李婶。
没走多大，红叶老师就停在了一间破烂不堪的木屋前。这间木屋，屋前屋后堆满了柴禾,它就是刘岩的家。屋里，刘岩一家三口，边吃饭，边说话，声音不高，但红叶老师却听得十分真切。
这些天没钱，你买鱼是哪儿来的钱呀？女人问。
我买鱼，还用钱？刘岩得意地说。
你本事大嘛。女人说。
不是本事大，是我给张老四打了半天工。刘岩说。
打什么工？女人说。
挖地呗，挖一块地换一条鱼。刘岩说。
爸，下次你别去挖了，要挖，喊我去。刘小丫说。
听到这儿，红叶老师的眼睛潮一湿一了。她连忙把手里的鱼轻轻挂在门扣上，轻轻走了。
走了一段山路，又走了一段山路，天黑透了，村里星星点点的灯光，把红叶老师唤了回去。
这天傍晚，红叶老师照例出去逛山。
山上的红叶渐渐多了，红叶老师一精一心挑了二十几片，摘了下来。她要送给刘小丫，送给班上的所有学生。昨天，刘小丫还说，要送红叶给她做书签哩。明天我先送给她们，给她们一个惊喜。想到这儿，红叶老师不知不觉笑了。
看看天一色一，差不多了，该回去了。经过刘岩家木屋时，红叶老师看见一一团一火光蹿了起来。接着，她听到了刘岩一家三口惊慌失措的喊叫一声。
转眼间，火苗就蹿上了屋檐。
红叶老师看见，刘岩抱着女人，逃了出来。刘岩身后，火苗像蛇一样追着他。他一出门，大火就把门封住了。屋里，刘小丫的哭声，撕心裂肺。
红叶老师来不及多想，她像一一团一火焰，冲了进去。
村里人来了，救出了红叶老师和刘小丫。红叶老师怀里的刘小丫，裹一着一床一湿一漉漉的棉被，安然无恙，她自己却被烧得面目全非。
红叶老师被村民送到了镇医院。后来，又转进了县医院。
五天后，刘岩和女儿来到了县医院，他们是来看红叶老师的，但是，没找到。医生说，她被人接走了，说是要转院。问转到哪儿了，医生说不知道。问是谁接走的，医生说是一个男人，不认识。刘小丫一只手在一裤一兜里摩挲着，当时就哭了。她的一裤一兜里，装着满满的红叶。
从此，红叶老师没再回过石岩村。
可是，刘岩他们一家三口，和红叶老师一样，一年四季穿都上了红衣服。
每到深秋，刘岩家整修后的木屋，前后左右，都挂满了一串一串的红叶。风一吹，就沙沙地，极温柔地响。家里遭了变故，刘小丫辍了学。刘小丫常常坐在屋檐下，面对那一串串的红，一片片的红，出神地看，出神地听。
村里人问，刘小丫，你在干嘛呢？
刘小丫就说，我在听红叶老师讲课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