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
王大一娘一和李大爷住同一个院子,一个在院东,一个在院西。
这天,是个难得的太一陽一天。
前些日子,云层很厚,地上的冷风不停地吹,王大一娘一怕感冒,就成天呆在家里,守一盆炉火。人不活动,就和放在一个地方的东西一样,久了,会发霉。王大一娘一也一样,她甚至闻到身上的霉味了。看到太一陽一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地提了一条凳子,出门,慢慢走到了一陽一光下。
院坝边,有一棵树,一棵樱桃树。王大一娘一走到树下,围着树干,看了一圈,然后又退后几步,面对着树,坐下了。坐了一会儿,王大一娘一微微抬起头,她的目光,又和树干缠在了一起。树干,不断上升;她的头,也随之缓缓抬高,最后,她的目光完全落在了整个枝丫间了。
这棵树,已经很老了。皲裂的皮肤,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很多树枝已然枯死了,每到春天,叶子少,花也开得少,结的果更少了。眼看,这棵树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看什么呢?老家伙。不知何时,李大爷也提了一条凳子,坐在了王大一娘一身边。
明明知道,还问。王大一娘一叹了口气,说。
它只是一棵树,有什么看头?李大爷笑嘻嘻地说。
才不是,看到树,我就像看到他一样。王大一娘一说。
你呀,这话我听得耳朵长茧子了,真是的。李大爷嘟着嘴,有些生气了。李大爷知道,王大一娘一喜吹吃樱桃,结婚那天,她男人就栽了这一棵。可是,她男人已经死了十年了,却还像这树一样,扎根在了王大一娘一心里。为这个,李大爷努力很多年了,他想把王大一娘一心里那棵树移走,但都没有成功。
李大爷挪了挪屁一股,腾出一个位置,对王大一娘一说,坐这儿来吧。李大爷没有放弃努力,他有很多话想说,尽管那些话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王大一娘一瞅瞅樱桃树,轻声说,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他在看着我们哩。
你明白,有什么用呢?如果可以,我情愿变成这棵树,让你天天想着,天天看着。李大爷说得有些伤感。
李大爷转过身一子,看着别处,不再理王大一娘一。
怎么?生气了吗?别生气啊,开春,我还等着吃你的樱桃呢。王大一娘一伸出手,轻轻拉了一把李大爷的后襟。
以前,樱桃成熟了,王大一娘一嘴馋了,就让李大爷帮着摘。摘的时候,王大一娘一不让李大爷上树,只能站着摘,够不着,就放一条高凳子,如果还够不着,就在凳子上再重一条。李大爷站在上面,王大一娘一就帮忙稳凳子。后来,树渐渐老了,结的樱桃少了,特别是近几年,几乎不结了,李大爷就去村里找人讨要。有时,别人说他一个老年人还那么好吃,就烦,就不给,李大爷就给钱买。慢慢地,村里也没人卖给他了,他们嫌他给的价太低,但又不好明说,就干脆不卖,自个儿背到镇上去了。村里买不到,李大爷就到镇上去买。那些费尽心思弄到手的樱桃,不管是讨的还是买的,李大爷都舍不得尝一颗。
樱桃提回家了,李大爷用井水洗一遍,端给王大一娘一,说,吃吧。
王大一娘一就吃,边吃边看着李大爷笑。旁边的李大爷,也跟着笑。
你也吃吧。王大一娘一抓一把,递到了李大爷眼前。
我吃过了,你吃你吃。李大爷把眼前的樱桃挡回去,连声说,还想吃的时候,告诉我,我再想法子,让你吃个够。
我天天都想吃。王大一娘一说。
行。李大爷没食言,他就天天或多或少给王大一娘一弄一些。每年樱桃成熟的季节,李大爷最忙。用王大一娘一的话说,原来,男人是她的樱桃,男人走了以后,李大爷就是她的樱桃了。当然,这话是说给李大爷听的,别人不知道。
王大一娘一说过的话,李大爷都记在心里。
你说过,我是你的樱桃。李大爷说话了。
只要我还在,就有你吃的,放心吧。李大爷突然转过身,王大一娘一的手还没缩回去,在中途被李大爷捉住了。
一陽一光,暖烘烘的。
王大一娘一的手,任由李大爷握着。她的眼睛,偷偷地看着那棵樱桃树。树,静默着。
临近中午,该回家做饭了。王大一娘一和李大爷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以前院子里很热闹,随着人口的增多,住不下了,他们就在外面修了新房,搬了出去。为了挣钱,他们大多数都打工去了,家里几乎没留什么人。王大一娘一一想,自己一个人过,更好,就留了下来。王大一娘一不走,李大爷也不走了。一个院子就剩下了两位老人。李大爷曾提议,说他煮饭,让王大一娘一一起吃,王大一娘一怕别人说闲话,不答应,他们就各吃各的了。
王大一娘一站了起来。李大爷也站了起来。
李大爷说,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事,你能原谅吗?
王大一娘一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进屋去了。李大爷也跟着进了屋。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第二天,王大一娘一起床,开门一看,那棵樱桃树不见了。她急忙走到曾经的树下,地上只有埋一进土里的一截树桩。再看四周,树干、树枝啥也没有了,好像那儿原本就没有树一样。
王大一娘一呆呆地站着,无声的泪,在她脸上的皱纹里晶莹地亮。
一个月后,王大一娘一就和李大爷住到了一起。
那天,李大爷在院坝边栽了一棵樱桃树,搀扶着王大一娘一,说,砍了你的樱桃树,不怪我吧?现在还你一棵。
王大一娘一摇了摇头。
王大一娘一握住李大爷的手,喃喃地说,你咋这么笨呢?早些年你咋就想不到呢?
从今往后,我就是这棵树了。李大爷又说。
听了李大爷的话,王大一娘一的手握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