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郑中森
“真的要去?”
“当然。”
“说啥也没听过!”
“那是因为你说得不对。”
“咋,大年时节的还往外跑,还是我说的不对?”
“过年加班的人多啦,我为啥不能往外跑?”
“犟巴头。真是个犟巴头!犟了一辈子,退休啦还犟。我看你犟到啥时候。”
“是离休!怨不得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真没错,老记不住!……犟到啥时候?这就和你那糊涂一样,直到火化那天。”
“好,我糊涂,行了吧?别说啦。走吧,要去早点去。我跟你一起去吧,行不?”
“不行!妇道人家,添什么乱!”
“有个伴儿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至少还有个报信的不是?……”
于是,老汉不再说什么了。一辈子了,这两口子就是这么过来的:不论大事小情,起始他们俩从来有分歧,从来要拌嘴,最终却总是统一的;而这个“统一”,往往是由女的退让和男的默许来体现。他们开始准备:老头子找出手电筒,到隔壁小杂货铺买了两节电池装上,又从立柜里翻出一块红绸子,以备必要时蒙在电筒头上。老婆子呢,取出两件军用皮大衣,把上面的樟脑粉抖掉,再细心地打扫一遍。然后,他们关了灯,锁了门,互相搀扶着向茫茫夜幕里蹒跚而去……
老两口边走边聊。他们的聊天也是吵架式的。
“要是有个儿子,这事儿还用你去?我说……”
“屁话!我说离婚吧离婚吧,你就是不听……”
“屁话!和你说过一万遍了,我就是娶上一万个老婆也有不了儿子。你老是这一套。糊涂!”
于是,老太太不再吱声了。她一辈子未曾生育过,老觉得对不起丈夫,曾多次提出离婚,让老头子再娶。可老头子死活不答应,总说自己有问题。实际上,两夫妻谁也没到医院检查过。但每当老头子骂老婆子“糊涂”时,老婆子却总是缄口不语。
然而,他们都不甘寂寞,默了一阵儿就又聊起来。不过,这回改换了话题:
“老头子,你每天从那儿走都没事,今天咋就差点摔死?”
“这还不明白?井盖叫人偷走了呗!”
“偷那有啥用?”
“你呀你呀。那是生铁货。你知道现在一斤生铁能卖多少钱?五毛!一个井盖值多少个五毛呀?说你糊涂吧你还不爱听!”
“那也太缺德了吧?你步行还差点摔死,要是骑自行车的掉下去……”
“哈哈,这回你总算说了句明白话。要不为这,我干嘛放着暖暖和和的家不呆,冷冻寒天地跑这儿来?!”
“老头子,你的心肠真好。要不咋叫你骂了一辈子,我也觉着那么舒心。”
“嚯!今天咋一下子变得这么温柔。你要早这样的话,我何苦老骂你。”
……
手电光指示,失去井盖的下水井口到了。他们停下来,把红绸子蒙在手电筒的头上,试了试开关。起初老两口围着井口,边散步边聊天;后来,夜深了,走累了,便在马路边上坐下来。
“这么长一段儿,咋也没一盏路灯?”老婆说,打一声哈欠。
“你说的,”老头说,然后揿亮手电,向周围的水泥杆照照,“那不都有灯座?明明是灯泡都让人用弹弓打碎了嘛,咋说没有……”也打一声哈欠。
“你先睡一会儿吧,”老婆说,“靠在我身上。”
“你睡吧,”老头说,“靠在我身上。”
“你受了伤!”老婆说。
“你是妇女!”老头说。
结果,谁也没睡。
年初一清晨,老两口儿跺跺冻木了的双脚,相互搀扶着回家去。这回老两口儿不抬杠了,而且空前一致起来。“这个除夕过得怎样?”老头问。“还行!”老婆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