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 /王有国

福根从别人抱了个儿子悄悄寄回村让母亲给他抚养,这孩子却像极了福根。

福根天生指头多,连手带脚二十四个,孩子连手带脚二十五个,比福根多一个;福根扁嘴,人称鸭嘴,脸上有一撮毛,孩子也是鸭嘴,脸上虽然缺一撮毛却早已生好一颗黑痣,准备长出一撮毛来。总之,孩子身上好多地方都表现出了福根家祖祖辈辈的根深蒂固的遗传特征。

于是村里的人便有了许多说法,会不会是福根借缸生豆芽?

福根的妈也相信这种说法,当然他更希望得到的是这种说法的可靠性。福根家几代单传,到福根的底下只生了两个闺女(有一个是超生,违反了政策),眼看就要绝根,这可是比黄河断流还要重大的事情。

福根的妈反复地拿孩子跟福根和福根的爹比较。福根的爹死了没有几年,人们都还记得福根的爹长的什么样。福根的爹长的什么样?见过福根的人就不用再问他爹长得什么样,除了比福根少一个指头外,其余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福根现在当乡镇书记完全是他爹给栽好的苗。福根爹当了一辈子国家干部,那年优先把儿子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安排到行政工作。

当年福根的爹当公社书记的时候人称不抓生产抓裤裆的干部,村里有个外号叫 “碗豆花”的女人是他的老相好。“碗豆花”现在已经老了,人们尊称“豌豆花”老人。不过福根的爹后来事发的时候不是因为女人而是因为贪污。

从别人抱养儿子本来等于是欺哄自己,但如果能把自己真正的儿子抱回来无论如何也是一件让人喜出望外的事。福根的妈一有空就端详这孩子,咋看也像福根。可是她越是相信越容易产生出一些疑问来。

这天,福根的妈又抱着孩子出来晒太阳,跟前坐着“豌豆花”老人。要在往年这两个人是绝对坐不到一块儿的,两个人一见面就互相仇视,那全是福根的爹惹的祸。现在福根的爹早不在了,“豌豆花”也老了,“豌豆花”老人全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那股鲜嫩劲,过去葡萄一样水灵的大眼晴已经失去了许多水份,快要变成了萄萄干;原来苹果般红润的脸变得像一块皱巴巴的抹布;以前黄瓜豆角般细嫩的腰肢现在瘦成了一根拐棍。人们实在难以想象出“豌豆花”老人年青时候的种种风情了。

两位老人现在坐到一块儿,好像把从前的什么事都忘了,好像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过去的一些不愉快现在都成了过眼云烟。

“豌豆花”老人看一看孩子的手脚,数一数指头又看看嘴脸,没说什么。他觉得像自己这么大的年龄再不该提起一些把葱插到别人地里的事情来。

孩子已经长得很好看了,而且不住地对着“豌豆花”老人笑。虽然是一个婴儿天真无邪的笑,但笑中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眉目传情的成份,这一点也很像福根以及福根的爹。难道这孩子也看出了“豌豆花”老人曾经是个漂亮的女人?旁边的人这样想着,不敢说出口来。

孩子突然撒尿了,一条温温热热的曲线斜斜地射到“豌豆花”老人的腿上。人们都看清楚了孩子的鸡鸡原来是斜长着的。

“豌豆花”老人倒没什么,她爱小孩儿。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地讲出口:“哎哟,这家人的鸡鸡咋就尽斜长着,他爷爷……”“豌豆花老人突然一下子打住,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脸一红拄起拐棍就走。

真不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要在往年,福根的妈这时候肯定会生气,但福根的妈不气,她反觉得“豌豆花”老人给她提供了一条有力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