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性别

有那么一段美好时光,我和还在长身体的小土鸡们都没有性别意识。我们的爸爸懂得这一点,但是,他不教我们。他肯定认为我们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就会懂的。这些事情,根本不用教,如果该懂的时候还不懂,那就是有生理缺陷或者是一个纯粹的傻瓜土鸡了。爸爸对自己孩子们的聪明智商很有信心。

最关心我们这些小土鸡性别的是主人。

这是一件令我感到难以启齿的事。我觉得别的小土鸡就没有羞耻感。我说这件事之前,我应该先描述一下主人的长相,和主人家里的一些情况,因为,我迟早要说到他们的。就像说起玉米粒,就会想到玉米棒子一样,我可是天天见到我的大小主人们。

先说男主人,他跟大多数中国人一样,脸色黑红,个子不高,四肢粗壮。他有力气,能把一麻袋玉米扛到肩上,走两里路,扛进自己家的院子,扔到地上。那麻袋是旧的,包不住玉米了,就有不听话的玉米粒从破口处窜出来。这时候,我们会蜂拥而来,抢玉米粒吃。男主人除了种地之外,还养着几只长胡子的山羊,和两头脏兮兮的胖猪。那些猪整日哼唧着,向主人要吃的,发牢骚,提意见,表达着对生活水平现状的不满。他们两个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吃就是睡觉了,对其他一切事都不感兴趣。有时候,他们吃食用的木槽子翻了,倒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也不动,就让木槽子压在身上,懒到家了。我从他们两个身边经过时,他们两个四只眼,没有一只眼皮睁开看看我的。我想,我总比蚊子大吧?蚊子落在你这蠢猪头上,你不动一下可以理解,但是,我是土鸡啊!

女主人的嗓门儿大。刺耳,这是小土鸡们拒绝弄清她语言含义的主要原因。她用不同的声音叫猪,喊羊,呼喊我们小土鸡。她叫我们时,用一种很特殊的“哥哥哥”声。这声音有点亲切,让小土鸡们跟女主人的距离近了一些。女主人热爱厨房,热爱灶台,还热爱院子里的这些喘气的家禽。我看出来,女主人对我们小土鸡情有独钟,她在喂我们食物时,一直守在旁边看着,眼光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

没多久,我就搞清了女主人的心事。她急切地等着我们长大。

我们还有两个小主人。一个叫土豆的男孩子,另一个叫豆角的女孩子。姐弟俩。当他们的爸爸和妈妈出门做活时,姐姐就领着弟弟玩。弟弟从不叫姐,只喊她豆角。豆角也从不喊弟弟,只叫土豆。

土豆对我们感兴趣。有一次,我被土豆伸出手抓住了。他使劲抓住我,让我呼吸都有点困难。土豆是担心我跑掉。

豆角让土豆松开我,把我放了。土豆不听,手反而抓得更紧了,我在土豆的手心里抻了一下脖子,想叫一声,却叫不出来。我想,完了,我快死了。我死得也太快了点。我来到这个可爱的世界上,总共没有多少天啊。

豆角看出了我的危险,她抓住土豆的手,扳他的手指,嘴里喊叫:“松了他,你松了他,他受不了了!”

土豆也大叫起来:“让我再玩一会儿!”

小主人玩我一会儿,就能要了我的命。

就在这能要了我的命的时刻,他们的妈妈回来了。女主人看见这一幕,冲上来对着土豆的头就拍了一掌:“松开!你要是把一只小母鸡捏死了,你就没蛋吃了!”

土豆松了手,我晕头转向地掉到了地上。但是,我的思维还清晰:“我如果是一只小土公鸡呐?”

那一天,女主人和男主人把我们这些土鸡都赶到院子里,集中起来。我们不知道要做什么事,我感到这件事关系重大。但是,其他的小土鸡们交头接耳吵嚷成一片,他们以为又要开饭了。我从太阳落在地上的影子看,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呐。

这时候,女主人又把我们赶进苇席圈成的笼子里。我们一个挤着一个,很不舒服。我觉得出事了。可我身边的小土鸡都在齐声要吃的。

男主人的大手伸进来了,抓住一只小鸡,递给女主人,女主人就扒开小土鸡的屁股看一眼,吐出一声:“母鸡!”“公鸡!”……

我在笼子里拼命躲避开男主人伸进来的大手。但是,躲到最后,还是被那只可恶的手抓住了,递到女主人更可恶的手上。

我羞愧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真是令我难堪。女主人检查我性别的时间最长。我简直快羞死了。她的手在我的身上拨弄一气之后,不罢休,又拨弄一气。我心想,我死了就好了。女主人才说了一句话:“可能是母鸡。”

女主人在我身上乱摸了这么久,只听到“可能”两个字?

我看了看同伴们,他们好像无动于衷。我独自羞愧难言地躲避到一边,等着留在我身上的羞辱的感觉慢慢地消失。

这时候,我听见女主人说:“这只小鸡很怪。”我一看,女主人指点的小鸡不是别的小,恰恰是我。

我打了一个冷颤。

我不知道这是女主人的赞美还是诅咒。土豆听见他妈妈这么说我,就跟妈妈要求道:“他很怪就让我抓着玩吧?”

我一听,又吓了一跳。为了保护自己,我要跟大家一样,不要让我的主人看出我的特殊,于是,我抖了抖毛,走到同伴中去了。

在小土鸡中间,我躲开了主人怀疑的目光。心里觉得,生活有些复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