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教育》内容简介+原文摘选+赏析__福楼拜

【作品提要】

弗雷德里克原本是一个善良正直、心怀抱负的外省青年,来到巴黎求学,希望能有一番作为。但在巴黎上流社会虚荣奢、尔虞我诈的风气熏陶下,他荒废了学业,变得情低下,周旋于各式女人之间,最终导致事业与感情一事无成。

【作品选录】

……

弗雷德里克根本不懂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怨恨和胡话。他更加厌恶巴黎了。第三天,他乘第一班列车动身去诺让。

一幢幢房舍很快消失了,田野逐渐展开。他独自坐在车厢里,脚搁在长椅上,回味着近来的事件和他经历的全部往事。他想起了路易丝。

“她从前我,这个女孩儿!我错了,没有抓住这个幸福……算了。别再想了!”

五分钟后,他又想:

“可是,谁知道呢?……以后,为什么不可能呢?”

他的幻想,一如他的视线,深深投入隐隐约约的天际。

“她天真烂漫,是个乡下姑,几乎是个蛮子,可又那么善良!”

他越朝诺让走,她离他越近。穿过苏顿牧场时,他同从前一样瞥见她在杨树下,水洼边割灯心草。诺让到了,他下了车。

随后,他胳膊肘支在桥栏上,好再看看他们在一个艳天散过步的小岛和园子,旅行和野外的空气使他头昏眼花,近日情绪的波动令他浑身无力,但他感到几分激动,心里想:

“她也许出去了;要是我马上遇见她就好了!”

圣洛朗教堂的钟声响了。教堂前的广场上有一穷人,还有一辆敞篷四轮马车,本乡惟一的一辆(供举行结婚时使用)。突然,在结白领带的市民的人流中,一对新婚夫妇出现在教堂的大门口。

他以为产生了幻觉。可是,不对!这正是她,路易丝!披着一块白纱,从她的红头发一直垂到脚跟;这正是他,戴洛里耶!身着绣银线的蓝礼服,是省长的官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雷德里克躲在一幢房子的屋角,让队伍过去。

他满面羞惭,一败涂地,被压垮了。他回到火车站,重返巴黎。

出租马车车夫说,从水塔到竞技剧场的路上筑起了街垒,因此他取道圣马丁城关。在普罗旺斯街的拐角,弗雷德里克下了车,朝大马路走去。

正值五点钟,下着霏霏细雨。一些市民站在歌剧院那边的人行道上。对面的房屋门窗紧闭。窗口没有一个人影。在宽阔的马路上,龙骑兵们伏在马背上,挥着出了鞘的马刀疾驰而过;帽盔的饰鬣和身后扬起的大白斗篷,在煤气灯光下掠过;薄雾中,煤气灯随风扭摆。人望着龙骑兵,沉默不语,惊骇万分。

一队队察突然出现在冲锋的马队间,赶着街上的人往后退。

但是,在托尔托尼咖啡馆的石阶上,老远就可以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杜萨迪埃,他岿然不动,好似一根女像柱。

走在队伍前头的一名察,三角帽压在眼睛上,用剑威胁他。

于是,杜萨迪埃朝前迈了一步,高呼:

和国万岁!”

他仰面倒下了,双手交叉在前。

中发出一阵恐怖的号叫。察用目光环顾四周;弗雷德里克一怔,他认出了塞卡尔。

他四处漫游。

他领略过大型客轮上的悒郁;帐篷里一觉醒来时的寒冷,风景和废墟引起的惊愕,好感消失后的辛酸。

他回来了。

他出入社交场,又有过几次恋。但是,对初恋的绵绵回忆,使他觉得其他的情索然无味。接着,炽烈的欲望熄灭了,感觉的菁华失去了。思想上的抱负也变小了。

岁月蹉跎;他忍受着神的闲散和情感的迟钝。

将近一八六七年三月底,在夜幕降临的时分,他独自待在书房里,这时走进来一位女人。

“阿尔努夫人!”

“弗雷德里克!”

她抓住他的手,轻轻把他拉到窗前,一边端详他,一边翻来覆去地说:

“这是他!果然是他!”

在昏暗的暮中,他只依稀看见她的眼睛,罩在遮住她面孔的黑花边小面纱下。

她把一个石榴红丝绒小荷包放在壁炉边上,然后坐了下来。两人相视而笑,但讲不出话来。

终于,他向她提了许多关于她本人和她丈夫的问题。

他们住在布列塔尼的偏远地区,以便节俭度日,清偿债务。阿尔努几乎长年有病,如今好像是个老人了。她女儿嫁给波尔多一户人家,儿子当兵驻扎在莫斯塔加姆。随后,她抬起头来:

“可我又见到您了!我很高兴!”

他没忘记告诉她,听到他们落难的消息后,他曾跑到他们家去过。

“我知道!”

“怎么?”

她在院子里瞥见了他,就躲了起来。

“为什么?”

于是,她用颤抖的声音,间隔好久才说出一个字:

“我害怕!是的……怕您……怕自己!”

听到这番表白,他快乐无比,心儿扑通扑通地跳。她又说:

“原谅我没有早些来。”

她指着绣满金棕榈叶的石榴红小荷包说:

“这是我特地为您绣的。里面有相当于贝勒维尔地产的那笔款子。”

弗雷德里克谢谢她送的礼物,同时责怪她专门为这跑一趟。

“不!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我一定要来看看您,然后我就回去……回到那边。”

她同他讲起自己的住处。

这是一幢低矮的房子,只有一层楼,花园里栽满大黄杨,两条植有栗树的林荫道一直通向山丘的高头,从那儿可以俯瞰大海。

“我常去那儿,坐在一张长凳上,我管它叫做‘弗雷德里克长凳’。”

接着,她贪婪地看着家具、小摆设、画幅,好把它们存在记忆里带走。女元帅的画像被一幅帘子遮住了一半。但是在黑暗中呈现出来的金和白,仍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好像认得这个女子。”

“不可能!”弗雷德里克说,“这是一幅意大利的古画。”

她说她想挽住他的胳臂,在街上兜一圈。

他们出去了。

店铺的灯光,不时照亮她苍白的侧面;接着,黑影重新包裹住她;他们在车流、人流和喧声中走着,只关注自己,什么也听不见,正如在乡间落叶覆盖的地上同行的人。

他们互相叙述往昔的岁月,工艺社时期的晚餐,阿尔努的癖好,他拉假领尖头和往小胡子上挤油膏的样子,还有其他更隐秘、更在的事情。第一次听到她唱歌,他多么陶醉!在圣克卢过生日那天,她多么美丽!他向她提起奥特依的小花园,剧院的夜晚,马路上的一次相遇,以前的仆人,她的黑人女仆。

她对他的记忆力感到吃惊。可是她对他说:

“有时,您的话又回到我的耳畔,好像遥远的回声,又像风儿送来的钟声;我阅读书中描写情的段落时,恍惚觉得您就在眼前。”

情描写中,凡被人指责言过其实的东西,您全让我体验到了,”弗雷德里克说,“我理解维特为什么不嫌恶夏绿蒂的涂黄油面包片。”

“可怜的亲的朋友!”

她叹了一口气,沉默良久后说:

“不管怎样,我们曾深深相。”

“可是谁也不属于谁!”

“也许这样更好。”她又说。

“不!不!我们本来会多么幸福!”

“噢!有您那样的,我想是这样!”

情该是何等深切,离别这么久后依然存在!

弗雷德里克问她是如何发现他她的。

“有天晚上,您吻了我手套和袖口之间的手腕。我心里想:‘他我呀……他我!’不过我怕相信这是真的。您态度矜持,那样可,我把它当作一种不由自主的持久敬意来受用。”

他无怨无悔。以往的痛苦得到了酬报。

他们回到家里,阿尔努夫人摘下了帽子。搁在一张蜗形脚桌上的灯,照亮她的白发。这对弗雷德里克犹如当一击。

为了向她掩饰这份失望,他在她膝下席地而坐,握着她的手,开始向她倾吐绵绵情意:

“我觉得,您这个人,您最微小的动作,在这个世界上具有超人的重要。随着您的脚步,我心潮起伏,好似尘土的飞扬。您对我的魅力,宛若夏夜的目光,周围芬芳馥郁,暗影轻摇,银白洁净,茫茫无际。对我而言,您的名字里包含着肉体和灵魂的快乐,我一再呼唤您的名字,尽量用嘴唇亲吻它。除此之外,我想象不出别的东西。我想象中的阿尔努夫人,正是您平日的模样,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温柔,严肃,美貌绝伦,心地那么善良!这个形象使其他一切形象黯然失。我岂止想想而已!在我心灵深处,始终有您悦耳的嗓音和明亮的眼睛!”

她不胜欣喜地接受对一个女人的这番慕之言,她已经不是这个女人了。弗雷德里克被自己的话陶醉了,竟然相信了这些话。阿尔努夫人背对着光,朝他俯下身来。他感到她的气息轻拂他的额头,她的整个身体隔着衣服迟疑地触到他。他们的手握紧了;她的高帮皮鞋的鞋尖从袍子下边略微伸出;他快晕过去了,对她说:

“看到您的脚,我心都乱了。”

她感到羞耻,站了起来。接着,她纹丝不动,用梦游者的古怪语调说:

“在我这个岁数!他!弗雷德里克!……没有一个女人像我这样被过!不!不!年轻又有什么用?我才不在乎呢!我瞧不起她们,所有来这儿的女人!”

“噢!难道有人来!”他讨好地说。

她笑逐颜开,想知道他今后会不会结婚。

他发誓说不会。

“当真?为什么?”

“因为您。”弗雷德里克说着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她没有挣脱,身子向后仰,半张着嘴,两眼朝天。她蓦地把他推开,一脸绝望;他央求她回答他,她垂下头说:

“我多么想使您幸福。”

弗雷德里克猜想阿尔努夫人是来委身于他的;这激起他比以往更强烈的、疯狂热切的欲望。可是,他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一种厌恶,好似乱伦的恐惧。另一种担心,以后会腻烦的担心,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何况,这将添多大的麻烦!一方面出于谨慎,另一方面不想贬低自己的理想,他转过身去卷一支香烟。

她凝望着他,惊叹不已。

“您多么高尚文雅!只有您才这样!只有您才这样!”

钟敲了十一点。

“已经十一点了!”她说,“再过一刻钟,我就走。”

她又坐下来,但她注视着挂钟,而他继续着烟走来走去。两个人再也找不出话来说了。分手之际,总有一刻我们所的人已经不再和我们在一起。

终于,指针过了二十五分钟,她缓缓拿起帽子的系带。

“别了,我的朋友,我亲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再见到您了!这是我身为女人的最后一次活动。我的灵魂永远不离开您。愿上天把一切祝福都赐给您!”

她像母亲一样在他前额上吻了一下。

不过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然后向他要一把剪刀。

她取下自己的梳子,一头白发披了下来。

她狠命地齐根剪下一绺长发。

“留着吧!永别了!”

她出去了,弗雷德里克打开窗户。阿尔努夫人在人行道上,做手势叫一辆路过的出租马车过来。她上了车。车子消失了。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这年快入冬时,弗雷德里克和戴洛里耶坐在火边谈天,他们再次言归于好了,他们的天注定两人永远相聚相

弗雷德里克简略说明了他与当布勒兹夫人闹僵的原因,她后来改嫁给一个英国人。

戴洛里耶没有讲他是如何把罗克小姐娶到手的,只说有一天,他妻子同一个唱歌的私奔了。为了稍稍洗刷耻辱,他过分热心于省里的政务,结果名誉受损,被撤了职。后来,他当过阿尔及利亚的殖民长官,一位帕夏的秘书,一家报馆的经理,广告掮客,最后在一家实业公司的诉讼事务所当职员。

至于弗雷德里克,他挥霍了三分之二的家产,只得过小资产阶级的生活。

随后,他们互相打听朋友们的情况。

马蒂侬如今是参议员。

于索奈身居要职,掌管所有剧院和整个报界。

西齐笃信宗教,是八个孩子的父亲,住在祖辈的城堡里。

佩勒兰先后沉迷于傅立叶主义、顺势疗法、灵动桌、哥特艺术和人道主义绘画,最后成了摄影师;在巴黎所有的墙壁上,都可以看到他身着黑衣、头大身小的肖像

“你的至友塞卡尔呢?”弗雷德里克问道。

“不见了!我不知道!你呢,你热恋的阿尔努夫人呢?”

“她大概在罗马,和她当骑兵中尉的儿子在一起。”

“她丈夫呢?”

“去年死了。”

“啊!”律师说。

接着,他拍了一下额头:

“对了,那天,在一家铺子里,我遇见了那位善良的女元帅,手里牵着一个她收养的小男孩。她是某个乌德里先生的遗孀,如今非常胖,块头很大。变得真厉害!她过去腰身多么纤细!”

戴洛里耶不隐瞒曾趁她绝望之际对此亲自做过核实。

“其实是你允许我这样做的。”

他不打自招,补偿了曾对阿尔努夫人图谋不轨所保持的沉默。不过弗雷德里克会原谅他的,既然他并没有得逞。

弗雷德里克对这个发现多少有些恼火,但他佯装一笑了之;提起女元帅,他又联想到瓦特纳兹小姐。

戴洛里耶从来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见过其他许多上阿尔努家去的人;但他对雷冉巴尔记得非常清楚。

“他活着吗?”

“勉强活着!每天晚上,十分准时,从格拉蒙街到蒙马特尔街,他拖着脚步来到一家家咖啡馆前,身体虚弱,弯腰曲背,心力交瘁,一个幽灵!”

“那么,孔潘呢?”

弗雷德里克快乐地叫了一声,求临时政府的前代表告诉他牛犊头的奥秘。

“这是从英国进口的。为了戏谑地模仿王分子每年一月三十日举行的典礼,一些独立人每年举办一次酒会,在酒会上吃牛犊头,并用牛犊的头盖骨盛红酒喝,举杯祝贺斯图亚特王族的灭亡。热月政变后,恐怖分子组织了一个完全一样的体,这证明胡闹的事层出不穷。”

“我觉得你对政治失去了热情。”

“这是年龄使然。”律师说。

他们对自己的一生做了总结。

两人都虚度了年华。一个曾梦想情,另一个则梦想权力。什么原因使他们没有梦想成真?

“也许因为没有走正道。”弗雷德里克说。

“对你,可能如此。我呢,正相反,我错就错在为人太直,不考虑许许多多次要的事,而这些事比什么都重要。我太讲逻辑,你太重感情。”

接着,他们责怪机缘、环境和他们出生的时代。

弗雷德里克又说:

“过去我们在桑斯时想做的人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你想写一部哲学批评史,我呢,想写关于中世纪诺让的大部头小说,主题是我在弗鲁瓦萨尔的著作中找到的: 布罗卡尔·德·费斯特朗日老爷和特鲁瓦的主教,是如何攻击厄斯塔什·德·昂布雷西古尔的。你记得吗?”

他们追忆少时往事,每说一句话,就互相问道:

“你记得吗?”

他们仿佛又看见中学的院子,小教堂,会客室,楼梯下的练剑室,学监和学生们的面孔,一个名叫昂热马尔、用旧靴子做鞋套的凡尔赛人;米尔巴先生和他的红颊髯;教几何图形和教绘画的两名教员,老是争执不休的瓦罗和絮里莱;那个波兰人,哥白尼的同乡,总带着用硬纸板做的行星系图,一位巡回讲学的天文学家,讲一堂课的报酬是在食堂吃一顿饭;接着,一次散步时的酩酊大醉,他们第一次吸的烟斗,发奖仪式,假期的欢乐……

一八三七年的暑假,他们曾去土耳其女人那儿玩。

被大家这样称呼的女人真名叫佐拉依德·土耳克;许多人以为她是穆斯林,一个土耳其女人。这给她的房子增添了诗意,房子位于水边,城堡围墙的后面;即使在盛夏,房子周围也有荫凉;一个窗口摆着一盆木樨草,旁边有个金鱼缸,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家。一些穿白短上衣的小姐脸蛋上敷着脂粉,戴着长长的耳环,见有人走过就拍窗玻璃;晚上,她们伫立在门口,用沙哑的嗓音轻轻哼着歌儿。

这个使人堕落的场所,向全区投射出神奇之光。大家用拐弯抹角的话称呼它:“您知道的那个地点,——某一条街,——在桥下。”四邻的农妇为她们的丈夫胆战心惊,市民太太们为她们的女仆忧心忡忡,因为专区区长先生的厨在那儿被人撞见过;自然,这是所有青少年暗中心向往之的地方。

有个星期天,正做晚祷的时候,弗雷德里克和戴洛里耶预先烫好了头发,在莫罗夫人的花园里采了一些花,然后从通往田野的边门出去,在葡萄园里绕了个大圈,再从渔场往回走,溜进土耳其女人的房子,手里始终捧着一大束花。

弗雷德里克献上他的花,好像一个恋人把花献给未婚妻。但是,炎热的天气,对未知的惶恐,一种疚,甚至一眼扫过去看见那么多女人供他使唤的快乐,都使他激动万分,以致脸变得煞白,他待着不动,讲不出一句话。女人们笑了,看见他那副尴尬相十分快乐。他以为她们在嘲笑他,拔就逃;因为弗雷德里克有钱,戴洛里耶只好跟在他后面走了。

有人看见他们出来。这事惹出了麻烦,三年后还没有被忘记。

他们啰啰唆唆地互相叙述这件事,补充对方的回忆;讲完了以后,弗雷德里克说:

“这是我们最美好的经历!”

“对,也许吧?这是我们最美好的经历!”戴洛里耶说。

(王文融译)

注释:

阿尔及利亚港口城市。

【赏析】

故事的开篇,福楼拜简练的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并以简洁的笔触交代了男主人公弗雷德里克·莫罗中学毕业坐船回乡省亲的经过。在船上,弗雷德里克邂逅了他的终生至,同时也令他痛苦万分的美丽纯净的女人——阿尔努夫人。痴情的弗雷德里克对阿尔努夫人一见钟情,不能自拔。在这里作者既交代了人物的格特点,也为主人公日后的伤感结局埋下了伏笔。

弗雷德里克生于外省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母亲莫罗夫人出身贵族世家,但家境早已没落;父亲在他还没出生时就已经去世,莫罗夫人只能靠微薄的遗产度日。“虽然每周接待三次客人,不时还在家里摆酒席,可是点多少根蜡烛,都是预先计算好的,而且她还经常眼巴巴地等着收地租。她像掩盖恶一样瞒着这份拮据……”因此儿子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对儿子的前程,莫罗夫人是雄心勃勃的”,她的儿子学优秀,得过优等奖,以后“也许能当上参议员、大使、部长”等。弗雷德里克对文学感兴趣,喜欢写诗,有时候又对音乐充满激情,甚至想创作交响乐,但很快又迷恋上作画。他对好多事情都兴致勃勃,但是他意志薄弱,耽于幻想,缺乏自信,虽然有着巨大的热情但都未付诸实施,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只有愿望没有行动,结果年华虚度,一事无成。

戴洛里耶,弗雷德里克的挚友,是一个有野心的人物。他有着自己的野心抱负,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和弗雷德里克不同,戴洛里耶总是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锲而不舍,他起先研究形而上学,后转向研究社会经济学和法国大革命,想从政发达。他是一个充满心机的野心家,企盼自己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会不择手段;如果需要的话,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最好的朋友。

弗雷德里克背负着全家的希望,带着满怀的梦想来到他向往已久的巴黎攻读法律。然而,这个多情而纯洁的外省青年根本不喜欢法律,他的所有的热情和力就只是为了适应巴黎社会的奢华生活。在上流社会虚荣奢、尔虞我诈的风气熏陶下,他不但荒废了学业,连情也变得极为低下: 为了满足肉欲去玩弄交际花萝莎奈特;在好奇心的驱使和金钱的诱惑下,他大胆地去“”天真无邪的少女路易丝;为了实现跻身上流社会的目的,他费尽心机,极力讨好贵妇当布勒兹夫人……他忙于交际应酬,在女人的裙裾之间穿梭,用俏皮话博得女人的欢心。在和漂亮女人接近交往的过程中,他的才华,他的聪明才智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总能让平静的阿尔努夫人心潮澎湃,眼圈发红;心准备的言谈举止,总能让当布勒兹夫人对他另眼相看;他的大胆的谎言,使得天真烂漫的路易丝为他神魂颠倒。他,成了一个情场的老手。

虽然弗雷德里克在感情上别有用心,但也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真实感情,那就是对阿尔努夫人的持久真实的。弗雷德里克对她心醉神迷,难以割舍。装作不经意地碰一下她的带着手套的手指,他都会幸福一个晚上。哪怕是和她谈话聊天,看她做针线活,他都会兴趣盎然,表现出无穷的兴趣和耐力。有时只是因为她的一个眼神或者是一句话,他都会幸福一夜或者痛苦几天。阿尔努夫人的温柔、美丽、贤淑以及情趣的高雅,都令弗雷德里克神魂颠倒。他总是徘徊在她家门口,但是却又可望而不可即,令他备受折磨、痛苦不堪。他通过阿尔努夫人认识了交际花萝莎奈特,并很快成为她的座上常客。萝莎奈特快活,妖艳,善于交际,也做作,趣味低俗。虽然弗雷德里克有时非常讨厌她,但却以占有她为荣,把她当作一个玩物和神空虚时的临时驿站。他不傲慢自私的当布勒兹夫人,只把她当成进入上流社会的跳板,最后冷冷地和她分了手。当弗雷德里克回到家乡,试图寻找一直热恋着他的少女路易丝时,路易丝却已另嫁他人,成了他的好友戴洛里耶的新。带着满心疲惫,几多忧伤,他选择了远离家乡。

在经历了一番风雨之后,弗雷德里克挥霍掉了他的大部分财产,情、事业、理想,都像梦一样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灰飞烟灭了。当他和阿尔努夫人再次重逢时,已经物是人非。岁月蹉跎,弗雷德里克失去了目标,没有了抱负,过着孑然一身、清贫潦倒的生活;阿尔努夫人也早已破产,住在偏远的地方,为偿还债务过着穷困落寞的日子,青丝早已变白发。美人依旧在,只是容颜改。那份沉甸甸的曾经让弗雷德里克无法放下的感情,又一次在他复归平静的心中激起层层波澜,甜蜜与苦涩,幸福与辛酸,是如此遥远而又仿佛昨天。两人在经历人世变迁之后真实感情的表达,给人颇多的感慨与无奈, “往事不堪回首”。一缕白发,一个背影,劳燕分飞各西东,给作品蒙上了一层悲凉的彩。

弗雷德里克是一个具有时代特征的典型人物,他代表了当时法国社会一代人的神史,是他们情感经历的一个典型缩影,是当时法国社会多余人的典型。福楼拜的成功之处还在于,他把主人公格的塑造和他命运的描写,同社会变革和重大历史事件结合在一起。《情感教育》反映了1840年至1867年间长达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法国社会生活,特别是1848年的革命,向读者展现了一幅错综复杂、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社会画面。革命爆发时,弗雷德里克在街头目睹了众反抗金融贵族的集会,受革命热情的感染,采取支持革命的态度,并积极为报纸写文章,甚至要参加议员竞选。当六月起义被镇压时,他退缩了,躲在枫丹白露与萝莎奈特游山逛景,尽情享乐;当路易·波拿巴政变的时候,他更是往返于萝莎奈特和当布勒兹夫人这两个女人之间,忙得不亦乐乎。他由个人幻想的破灭而心灰意冷,对国家大事漠然置之。福楼拜通过弗雷德里克的失败经历,巧妙地反映了资产阶级社会对年轻人的不良影响,揭示了那个使一部分资产阶级青年意志涣散、贪图享乐,乃至最终成为社会废物的时代。

小说的结尾,弗雷德里克和好友戴洛里耶,在经过离离合合之后言归于好,两人相对坐在火边回忆往昔旧事。一个梦想得到情,另一个梦想拥有权力,都以失败收场。当繁华落尽一切如过眼云烟时,他们总结一生,得到一个同的结论: 两人都虚度了年华。福楼拜让书中的人物对自己的一生进行了概括和总结,既实现了自己一贯奉行的客观主义,也给读者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局。

(赵广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