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贝洛《寻找格林先生》内容梗概+原文+读后感
【原文作者】:索尔·贝洛
【原文作者简介】:
索尔·贝洛(1915- )美国作家。出生于加拿大。父母是俄国的犹太人,在他9岁时移居美国芝加哥。他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和西北大学,长期在大学任教,现为芝加哥大学教授和社会思想委十员会主十席。他最初的两部小说《挂起来的人》(1944)和《受害者》(1948)出版后均获得好评。他的成名作是长篇小说《奥吉·玛琪历险记》(1953),这部小说成为当代美国文学中描写自我意识和个人自十由的典型作品。
长篇小说《赫尔索格》(1964年)成为轰动一时的畅销书。1975年发表的《洪堡的礼物》成为当时美国文学中的重要作品。贝洛还写过剧本《最后的分析》(1964)、短篇小说集《莫斯比的回忆》(1968)等。1976年,他以“对当代文化富于人十性十的理解和十精十妙的分析”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金。
【原文】:
凡你手所当作的事,要尽力去作……(1)
工作辛苦吗?不,这实际上不算太辛苦。不错,他走路爬楼梯有点不十习十惯,但是乔治·格里布对他的新工作感到最吃不消的,倒不是身十体上遇到的困难。他的工作是在黑人区送救济金支票,他虽然是芝加哥本地人,这一带他可不十分熟悉——需要发生一场经济萧条才把他带到这里来。不,这算不上是辛苦的工作,这不是用距离或重量来衡量的,但是他开始感到工作的压力,慢慢意识到它的特殊困难。街道和门牌号码,他倒可以找到,可是对象却不在应在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好象是个对于狩猎对象的伪装缺乏经验的猎人。这一天的天气也不好——时当秋令,天气寒冷十陰十暗,还刮着风。
他觉得今天的运气比平时好。今天早上他去报到上班的时候,他原以为会关在救济站里做办公室职员的工作,因为他曾经在闹市区当过职员,结果却不是如此,因此他很高兴可以在街上不受拘束地跑跑,而且他欢迎寒气袭人,甚至烈风吹刮,至少在开始的时候是这样的。但在另一方面,他分发救济金支票的工作却进行得不很顺利。不错,这是市政工作,做市政工作是没有人要你太卖劲的。他的主管,那个年轻的雷纳先生实际上就是这样告诉他的。但是他仍旧想把工作做好。别的不说,他如果能够知道多快能发完一叠支票,他就可以知道他能给自己腾出多少时间来。再说,救济对象一定也在等着钱花。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考虑,绝。不过,至少在目前,他感到犹豫。他找不到格林先生。
因此他穿着那件下摆很大的军式雨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只大封套,口袋里露出一些纸,心里很纳闷,那些身十体衰弱有病因而不能到救济站来领自己救济金的人,为什么这么难找到。不过雷纳早就告诉过他,在开始的时候,要找到他们是不很容易的,并且给他出了一些主意,教他怎样进行。“如果你能见到邮递员,那么他是你第一个可以打听的人,而且最有把握。如果你碰不上他,就到附近的商店和做小买卖的那里去试一试。再不行,就找看门的或是街坊打听。不过你会发现,你离开找的人越近,人们愿意告诉你的东西越少。他们什么也不愿意告诉你。”
“因为我是个生人。”
“因为你是个白人。我们应该找个黑人来干这个工作。但是目前找不到人,当然你也得吃饭,而且这是公开招工。总得提十供就业机会。不过你得把这些支票送出去,格里布先生,如果你有股倔劲儿,那就好办多了,因此我希望你有股倔劲儿。”
“是啊,我是很倔的。”
雷纳左手拿着一块橡皮,在他那污旧的办公桌上使劲地擦划着,他说,“当然罗,对这样一个问题,你还能有什么别的回答?反正,你会碰到的困难是,谁的情况,他们也不愿意告诉你。他们以为你是便衣侦探,或者是去收分期贷十款的,或者是给法院送传票的,诸如此类的人。要等到你在那一带露了几个月的面,大家才知道你不过是从救济站来的。”
这是感恩节前十陰十暗的、地冻天寒的天气;寒风同烟雾捣蛋,一股劲儿往下吹,格里布忘了带手套,他把手套落在雷纳的办公室了。没有人肯承认认识格林。时间已经过了下午三点,邮递员最后一次信已经送过了。最近的一家杂货铺主人,也是个黑人,从来没听说过有叫图利弗·格林的,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现在该找一下看门的了。
“你是看门的吗?”
“你有什么事?”
“我要找个人,他住在这里,叫格林。”
“叫什么格林?”
“哦,也许你这里姓格林的不止一个?”格里布有了新的希望,高兴地说。“这个叫图利弗·格林。”
“我帮不了你的忙,先生。我一个也不认识。”
“是个残废。”
看门的弯着腰站在他面前。他会不会就是个残废者?哦,上帝,要是他就是,那会怎么样?格里布的灰十色十眼睛兴奋地吃力地想看个清楚。可是不对,他只是个子很矮,背有点驼。
“怎么残废?”
格里布想了一想,然后用毫不掩饰的坦率的轻松口气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可糟了,但是不这样说,唯一的别的办法就是说谎瞎猜,这他又不会。“我是给出不了门的人送救济金支票来的。他要不是残废,就会自己来领了。因此我才说他是个残废。起不了床,离不开椅——有那样一个人吗?”
这种坦率是格里布的拿手好戏,他从小就会这样。可是在这里却帮不了他的忙。
“没有,先生。我有这样的四幢楼房要照看。我不是每个房客都认识,更不用说三房客了。房客换得很快,每天都有人搬进搬出。我说不准。”
“那么,好吧,谢谢你。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再爬到楼上去看看,是不是会碰上认识他的人。”
他的卡片上的材料是:图利弗·格林——第3D号公寓。但是门上都没有姓名,没有号码。他缩起脖子,眼睛冻得流十出了泪,呼出的尽是雾气,就这样走过了整条走廊,心里想,他不幸不是那种脾气,否则他就会使劲敲门,大声叫喊“图利弗·格林”,直到有个水落石出才罢休。但是他不是这种大吵大闹的脾气,因此他继续划火柴,来回照着墙头。在过道后面的一个角落里,他发现有一扇门,刚才没有见到过,他想最好试一试。从敲门声听起来好象是间空屋子,但是一个年轻的黑女人来应门,比孩子大不了多少。她只开了一道门缝,怕屋子里的暖气跑掉。
“什么事,先生?”
“我是从普雷阿里大道的区救济站来的。我找一个叫图利弗·格林的人,给他送支票来。你知道他吗?”
不,她不知道。
“好吧,小十姐,谢谢你,谢谢,”他说完便去试另外的地方了。
这次让他进了屋,他很感激,因为屋子里很暖和。里面尽是人,他进去时他们都沉默着没有说话——有十个人,也许是十二个人,也许更多,象在议会中开会那样坐在长条板凳上。严格地说,屋子里没有光线,只是由于窗户透进光来,才使屋子显得不太黑。
“这里有人可能知道他吗?”
“我上星期才租了这间屋子。”问道:“这里可有人知道我怎么能够把一张支票送到图利弗·格林先生手里吗?”
“格林?”说话的是开门让他进来的那个男人。他穿着一件短袖方格衬衫,他的长脑袋长得很怪,象一顶大檐军帽一样又大又长;前额青筋毕露。“我从来没听人说起过他。他住在这里吗?”
“救济站给我的地址就是这里。他是个病人,等着他的支票。有谁能告诉我到哪儿去找他吗?”
“没有,先生。”他看到四周围的人都摇着头,微笑着表示不知道。一个知道的人也没有。也许这是实话,他思量着,沉默地站在那个有着一股泥土味和混合着香气的人味的十陰十郁的地方,这时谈话声嗡嗡地继续着。但是他是永远拿不准的。
“这个人怎么啦?”大檐军帽脑袋问。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能够告诉你们的是,他不能自己来领救济金。我是头一天到这一区来。”
“他们会不会把号码给弄错了?”
“我想不会。还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去打听到他?”他感到他这股固执劲儿使他们觉得很好笑,他自己也感到有点好笑,他居然敢对他们这样固执。
“那么,没有人肯告诉我?”
“没有人知道。”
“要是他住在这里,至少他总得向谁付房租。这所房子是谁管的?”
“格里特哈姆公司。在第三十九号街。”
格里布在小本子上记了下来。但是,回到了街上以后,一张纸片给风吹过来,紧十贴在他的十腿十上,这时他在考虑下一步走什么方向,他觉得这个线索似乎太靠不住了。也许这个格林租的不是一套公寓,而是一间屋子。有的时候,有多到二十个人住一套公寓的;房地产经租人只知道承租的租户。有时,甚至经租人也不能告诉你租户是谁。在有些地方,床位甚至早晚分班出租,守夜的、野鸡汽车司机、夜宵餐室的快餐厨师,白天睡了觉以后,就把床位转十让给一个姊妹、侄子,甚至刚下公十共十汽车的陌生人。格里布想,格里特哈姆公司经租人对他的问题只会感到好笑。
他穿过马路,走下一节木板阶梯,进了地下屋里的一家杂货铺,推门时引起了一阵门铃响。这家铺子长长的,光线很暗,一阵熏肉、肥皂、桃干、鱼腥味扑鼻而来。小小的火炉里,炉火闪烁,卷着火舌,铺子主人在等着,他是个意大利人,长而瘦削的脸,硬十邦十邦的胡子。他的手插在围裙里取暖。
不,他不认识格林。你认识人,但不一定知道他们的名子。同一个人可能第二次不用同一个名字。十警十察也不知道,多半也不在乎。如果有人给十槍十杀,或者给十捅十了一刀,他们就把十尸十体搬走,也不找杀人凶手。首先,没有人会告诉他们什么情况。因此他们就对验十尸十官随便起个名字,事情就此了结。再说,他们反正也不在乎。他们就是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也办不到。这些人中间究竟在搞些什么鬼名堂,没有人能知道哪怕是十分之一。他们十捅十刀子,偷东西,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男男十女女,父母子女,比畜生还不如。他们为所欲为,害怕的心情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世界历史上,还没有过这种情况。
他滔十滔十不十绝地说着,越说越荒诞不经,感情激动,越说越离奇可怕:凭着他的想象和臆造说了一大堆人,人数越说越多,格里布觉得必须打断他。他厉声说:“你在说些什么呀!我只不过问你一下认不认得这个人。”
“我连一半也没有说完哩。我在这里六年了。你也许不愿意相信这个。可是,要是真的呢?”
“还是一样,”格里布说,“总有办法可以找到一个人。”
那个意大利人靠在柜台上想说服格里布,他的一双挨得很近的眼睛奇怪地盯着,他的肌肉也绷紧着。现在,他放弃了希望,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唉,我想是吧。偶尔有那么一次。可是我一直在告诉你,连十警十察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们总是在追踪什么人。这不是一码事。”
“好吧,你一定要找,你就继续找吧。我帮不了你的忙。”
可是他没有继续去找。他没有更多的时间花在格林身上,他把格林的支票挪到这一叠支票的最后面。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是温斯顿·菲尔德。
一个十二岁的男孩领他进了厨房,那个老头儿就在那里,坐在桌边的一把轮椅上。
“哦,这位是政十府派来的人,”格里布掏出支票来时,他对那男孩说。“你去把我的文件匣拿来。”他在桌上清出一块地方。
“哦,你不用这么费事了,”格里布说。但是菲尔德还是摆出了他的证十件:社会保险卡、救济证、曼特诺州立医院的信件,还有一九二〇年圣十地亚哥发的海军退役证。
“这就够了,”格里布说。“请签字吧。”
“你得知道我是谁,”那个老头儿说。“你是政十府派来的。这不是你个人的支票,这是政十府的支票,在没有得到确凿证明以前,你没有权利把它给人。”
他喜欢这样煞有介事地办这手续,格里布就不再表示反对。菲尔德把他匣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摆全了那些证十件和信。
“这是我过去经历的全部证明。只差一份死亡证书,他们就可以把我注销了。”他说这话时带着一种相当高兴的扬扬得意和了不起的神情。他还不签字,只是直十挺十挺地把那支细小的钢笔捏在手中,靠在他那条穿黄绿十色十灯芯绒十裤十的十腿十上。格里布不去催他。他感觉到那个老头儿因为没有人同他说话而憋得慌。
“我得买质量好一些的煤,”他说。“我差我的小孙子到煤厂去买煤,他们把煤屑装满他的手推车。这个炉子不是烧煤屑的。全都从炉篦子上漏下来了。我要的是富兰克林县产的鸡蛋大小的块煤。”
“我把这情况报告上去,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
“我想是不会有什么办法的。这个你知道,我也知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不行的,唯一彻底的办法是要有钱。钱,那是唯一的十陽十光。它照到哪里,哪里就亮,它没有照到的地方,就是你看到的唯一发黑的地方。我们黑人一定得有自己的有钱人。没有别的办法。”
格里布坐在那里,听着那个老头儿介绍他的计划。这个计划是用认捐的办法,每个月在黑人中间制造一个百万富翁。这个每月一次造出来的聪明善良的年轻人要签个合同,保证把这笔钱用在兴办只雇黑人做工的企业。这件事通过散发连锁信和口头办法来宣传。每个有工资收入的黑人每月认捐一元钱。五年之十内十就有六十个百万富翁。
“这样就会引起尊敬,”他用嗓子堵塞的声音说话,听起来象是外国音。“你一定得把那些丢在彩十票和赛十马上的钱统统拿过来,好好组织一下。只要他们能从你身上骗到钱,他们就不会尊敬你。钱,这是人类的太十陽十!”
这时他才接过支票,签了字。为了不弄脏支票存根,他用指节按着写。桌子被压得吱吱吱吱地发响,厨房里那堆脏垃圾的中心上面盖着面包、肉、罐头和废纸。
“你认为我的计划行不通?”
“这值得考虑。应该想些办法,这我同意。”
“只要大家肯做,这就行得通。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这是唯一关键。只要他们都一样理解了,他们大家。”
“这话不错,”格里布站了起来说。他的目光和那老人的目光相遇。现在是下班的时候了,六点钟。他要是高兴就可以回家去了,回到他的屋子里,用热水洗把脸,倒一杯酒喝,躺在床上看看报,吃几片涂肝泥酱的饼干,然后出去吃晚饭。但是想到这些确实使他感到有点恶心,好象吞了一口冷气。他还有六张支票没有送,他决心至少要送到一张:格林先生的支票。
因此他又开始。他还有四、五个黑漆漆的街区要走,经过一些空地、待拆的房子、旧的地基、关闭的学校、黑暗的教堂、土墩,他想,看到过这一带重建更新的人,现在还活着的一定有不少。现在已增添了第二层废墟了;好几世纪的历史就是通过人类的积累完成的。人口的增加使得这个地方人为的发展;庞大的人口又使它垮了下来。
这次,他到二楼就止了步。他划了一根火柴,找到一扇门。马上有个人来应门,格里布已经准备好了支票,没有等到他开口就给他看。“图利弗·格林先生住在这里吗?我是从救济站来的。”
那个男子把门缝缩小一些,对他背后一个人说话。
“他住在这里吗?”
“唔——唔。不。”
“或者这所楼里的什么地方?他是个病人,不能去领钱。”他把支票挪到亮处给那个人看,光线里尽是烟雾,空气里有猪油烧糊了的味道,那个男人推开帽檐看一看支票。
“唔——唔。从来没有见过这名字。”
“这里没有人使拐棍吗?”
那个人似乎在想,但是格里布的印象是,他只不过为了礼貌起见稍等一会回绝。
“不,先生。我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我整个下午都在找这个人,”格里布突然狠狠地说。“我现在得把他的支票带回到救济站去。真奇怪,你为了他好,有东西给他,却找不到这个人。要是我带来了坏消息,大概就会很快找到他了。”
对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同意的表示:“我想是吧。”
“你光有一个名字,凭这个名字又找不到你,那么你有名字又有什么用?它不代表任何东西。他很可能没有什么东西要代表,”他继续说,脸上微笑着。这是对他想大笑一场的愿望的最大让步。
“不过,现在,我想起来了,有时候我偶尔看到有个驼背的小老头儿。他可能是你要找的人。就在楼下。”
“哪里?右边,还是左边?哪扇门?”
“我不知道哪扇门。瘦脸、驼背、小个子、拄着一条拐棍。”
但是一楼哪一家都没有人应门。他走到过道尽头,靠火柴的光寻找,只找到一条通到院子里去的出口,下十面却没有阶梯,距地面约有六英尺。不过在院子小巷附近有一所平房,象菲尔德先生家那样的老房子。跳下去不安全。他跑到大门口,通过地下室过道,到了院子里。那房子里有人住。上面窗帘里有一线灯光露出来。那只斗状破邮箱下十面的卡片上写的名字是格林!他兴高采烈地按了铃,推一下锁着的门。接着门锁轻轻地咯嚓响了一下,门打开了,他的前面是一条长长的楼梯。有人慢慢地走下来——是一个女人。而且没有穿衣服,她全身一丝十不挂,一边下楼,一边自言自语。一个很胖的女人,赤身十裸十体,喝醉了酒。她磕磕绊绊地撞在他身上。她的十乳十房虽然只碰到他的雨衣,但这一接触使他象触电一般震动了一下,退靠在门上。瞧,他打猎打到了什么!
那个女人自言自语,正因为受到了侮辱在生气,“这么说,我不能十操十,——嗯?我要让那个婊十子养的瞧瞧,我能十操十,我干吗不能十操十?”
他现在怎么办呢?格里布问自己。唉,他应该走掉。他应该转身就走。他不能同这个女人说话。他不能让她赤条条地站在寒风里。他想转身,但是发现自己转动不了身十子。
他说道,“这里是格林先生住的地方吗?”
但是她仍在自言自语,没有听到他的话。
“这是格林先生的家吗?”
她终于把她生气的、酒醉的眼光转到他身上:“你有什么事?”
说着,她的眼光又散了开去,生气的亮晶晶的眼光中有一滴血。他奇怪她怎么不觉得冷。
“我是从救济站来的。”
“好吧,来干什么?”
“我这里有一张给图利弗·格林的支票。”
这次她听到了他的话,伸出手来。
“不,不,是给格林先生的。他得签字,”他说,他今天晚上怎样才能找到格林签字呀!
“我来给他收下,他不能签字。”
他拚命摇头,想到了菲尔德先生关于证十件的告诫。“我不能让你收下。这是给他的。你是格林太太吗?”
“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谁想知道?”
“他在楼上吗?”
“好吧,你自己送上楼去吧,你这个傻瓜。”
的确,他是个傻瓜。他当然不能上楼去,因为格林很可能也是喝醉了酒,全身赤十裸十。也许他马上就会在楼梯口出现。他眼巴巴地往上望去,在电灯下十面是一道又高又窄的棕十色十的墙。空的!仍旧是空的!
“去你十妈十的!”他听见她叫。为了送一张支票好买煤和衣服,他却让她在那里受冻。她并不感到冷,但是他的脸感到了严寒和自嘲而发烧。他退身离开她。
“我明天再来,告诉他。”
“啊,去你十妈十的。永远别再来了。你深更半夜到这里来干什么?别再来了,”她大声嚷着,使他看到了她的舌头有多宽。她分开双十腿十,站在寒冷的过道里,过道象一个长长的匣子。她的双手扶着栏杆和墙。这所房子本身的形状就好象是个匣子,一个粗糙的、高高的匣子,发出刺眼冷淡的灯光,耸立在天寒地冻的夜空中。
“如果你是格林太太,我就把支票交给你,”他改变了主意说。
“那么给我吧,”她拿了过去,左手接过给她的钢笔,想靠在墙上签写收条。他回头看了一眼,好象是要看看清楚,有没有人看到了他的疯狂,他几乎觉得有人站在隔壁废旧汽车零件商店的一堆旧轮胎上。
“但是,你是格林太太吗?”他现在想起来问。但是她已拿着支票上楼去了。如果他犯了错误,惹了麻烦,现在要挽救已经太迟了。但是他也不打算去十操十这个心。虽然她可能不是格林太太,他相信格林先生是在楼上。不论那个女人是谁,她代表格林,而这次格林是不会让他见到面的了。唉,你这个傻小子,他自怨自艾地说,你以为你已经找到了他。那有什么关系呢?也许你真的找到了他——那又怎样呢?但是重要的是,的确有一个真实的格林先生,他们不能不让他见一面,因为他似乎是代表敌意的体面世界而来的。虽然自嘲很慢才会消失,而且他的脸仍因此而感到热十辣辣的,但是,他仍然有一种高兴的感觉。“因为毕竟,”他说,“他是可以找到的。” (本文有删节)
【鉴赏】:
让一个救济站的工作人员煞费苦心地四处寻找格林先生,究竟体现了贝洛的什么创作意图呢?
小说在叙述格里布“寻找”的过程中用大量的笔墨描绘了下层民众的生活场景,于是很容易看出来它反映了当时下层社会的一个侧面。这的确是《寻找格林先生》的一个主题。从这个角度来评判,贝洛描写得极为真实。这则故事几乎没有戏剧冲突。由于它不重情节,细节描写便不受故事发展的限制,而且这样更显得真实,因为日常生活绝大多数是由许多琐碎的、逻辑十性十戏剧十性十都不强的事情所组成。来救济站领救济的人们、贫民窟里的百姓和他们的住房条件、那些有姓有名却难以寻觅、四处流十浪十的“格林先生”们、甚至救济站工作人员的窘迫生活,都给读者一种凄凉、破败的感觉。
除此而外,还能从这篇小说看出什么呢?细心的读者一定会感到,这篇小说里格里布的形象显得非常重要。格里布倔强的决心、屡次碰壁以后的沮丧,给人印象更深、更生动。其实,描写社会场景同描写格里布比起来,后者更值得分析,是贝洛的重心。当格林还没有找到时,小说的重点还在故事本身的“寻找”上面;读者不知道究竟会有什么结局,满怀着好奇心往下看。当故事结束,我们知道什么奇特的事情也没有,不过是最终把支票送出去了,这时,好奇心便会消失,脑子里剩下的便是格里布的形象。于是,不由地对他的苦苦奔波产生了思索。“寻找”的结局越简单、平淡,“寻找”的过程便显得越复杂、奇特。这也许是一种巧合,也许正是贝洛的用心。
如果读者希望对作品的涵义挖掘得更深一些,那么他也许还会提出类似这样的问题:格里布是不是仅仅在寻找格林先生呢?如果有更深的意义,那么他到底在寻求什么呢?他最后找到了他寻找的东西吗?从故事表面上看,格里布找的是支票的主人,是为救济站而工作,为了谋生;但同时,又体现着他的一种个人意志。他要寻找的,是格林先生的“存在”,是切切实实“十摸十到”、看到、碰到格林。我们即使不知道贝洛寄予什么隐含的意义也不要紧。我们不妨暂时理解为一种简单的格林的“存在”:格里布决心要达到预想的目标,想方设法在混乱不堪渺无头绪的世界里找到一个确定的实在的东西。那么最终找到了吗?答案是:找到了“无”。或者说没有找到。这一点可以从小说的结尾看出来。格里布把支票交给那女人之前,犹豫不决,交出去以后又很后悔,因为他不清楚最后接到这支票的是谁。作为工作,似乎可以交待过去了;但从感情上讲,却失败了。他得到的仅仅是“的确有一个真实的格林先生”这么一种推测。最后格里布想到“毕竟他是可以找到的!”而高兴起来,其实是一种自我安慰。他没有不折不扣、心安理得地找到格林,他只获得了一个不确定不切实的答案。他的十内十心依旧是空荡荡的。假如我们知道了贝洛本人的经历,知道他总在探索当代西方社会的十精十神世界、同时又在深切关注着人在社会中的命运,我们就比较容易体会出小说中的这更深一层的味道了:这种在茫茫无边的世界里十摸十索,尽管极力思索、不辞辛劳,最终却不得不归结为疑惑、遗憾和欠缺,多少反映出贝洛本人对寻找终极答案的一种感觉。如果能把贝洛这篇小说的这层象征意思读懂,而不是局限于一则故事,那么就是完全了解了现代派作品。贝洛的这篇小说,包含十着存在主义的某些观点,如存在与虚无的关系。如果读者掌握了更多的背景材料,那么他也许还能发现更多的东西,这里就不一一述说了。
贝洛是197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美国作家,擅长表现人物的十内十心活动。评奖委十员会对他的评价是:他“对当代文化富于人十性十的理解和十精十妙的分析”。《寻找格林先生》虽说是贝洛40年代后期的作品,却可以显示出他的独特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