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莫尔《阿玛莉亚》梗概+原文摘选+读后感

【作品提要】

故事发生在1840年阿根廷白恐怖时期。一天夜间,六名青年志士在逃离首都布伊诺斯艾利斯时,因为叛徒的告密而突遭罗萨斯联邦政察袭击。慌乱中五人牺牲,只剩下负伤的德华多被他的朋友丹尼尔冒险救出。丹尼尔将德华多送到自己的表妹阿玛莉亚的家中躲避察的追捕。善良、美丽的阿玛莉亚,丈夫刚刚去世。她独自一人,生活备感寂寞。在细心照料德华多的日子里,两人产生了真挚的情。与此同时,独裁暴君罗萨斯在听说还有一个反对派成员在逃后,连夜安排亲信与得力助手继续追捕德华多。最终,德华多的踪迹被险狡猾的秘密察头子探出。正当德华多和阿玛莉亚在丹尼尔主持下,秘密举行婚礼之际,察破门而入,一阵厮杀之后,三人都倒在血泊中。

【作品选录】

现在请读者和我们一道回到我们业已熟悉的巴拉卡斯那座别墅里来,时间是五月二十四日上午,阿玛莉亚·萨恩斯·德·奥拉巴里埃塔夫人在她考究的梳妆室穿好晨装之后一个小时。

我们首先见到的人还是她。

她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五月的金光透过百叶窗和窗帘变得更加柔和、暗淡。

她坐在沙发上,脸比平时红润,双眸凝视着手里的一朵漂亮的白玫瑰花,心不在焉地用那比花瓣还要洁白、柔嫩的手轻轻地抚着。

德华多·贝尔格拉诺坐在她左边,脸像石膏像那样苍白,乌黑的大眼睛里目光忧郁,眼睑周围白里泛蓝;他的眼睛、连鬓胡子和垂在两鬓上的卷曲的黑发都同那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照。瘦削而匀称的太表明那个年轻人禀文雅,宽宽的前额则表明他有过人的智慧。

“夫人,您的意思是……”德华多沉默了片刻怯生生地问,他的声音非常悦耳。

“我是说,先生,您并不了解我,”阿玛莉亚抬起头来,盯着德华多的眼睛说。

“夫人,这话怎么讲?”

“我说您不了解我,您把我同所有的女人混为一谈,以为我嘴里说的并不是我心里想的,或者更确切地说,并不是我的真意,因为现在谈的不是人的心意。”

“可是我不该,夫人……”

“我不谈您该如何,”阿玛莉亚打断他的话,同时莞尔一笑,她笑得那样动人。“我是说我应尽的责任: 我对您尽了人道赋予我的一项神圣义务,对此我本人以及我的格都不是勉强承允的。您当时需要避难,我向您敞开了我家的大门。您来的时候已经垂危,我护理了您。您需要照料和安慰,我尽了一切可能。”

“谢谢您,夫人!”

“请您让我把话说完。我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尽到了上帝和人道要我尽的义务。如果我现在同意您的决定,我就是只尽到了一半责任。您现在想离开我家,可您的伤口会立即开裂,有致命的危险,因为使您负伤的凶手,一旦发现只是由于偶然和丹尼尔的劳才得以把您藏匿起来这个秘密,必定又会加害于您。”

“阿玛莉亚,您知道,他们没掌握那个不幸夜晚的在逃者的踪迹。”

“他们会掌握的。您必须完全好了才能离开我家;也许您必须移居国外,”阿玛莉亚说最后几个字时,不由得低下了头。然而,她抬起她那漂亮的头继续说,“先生,我是一个自由自在、完全没有束缚的人,我的一切行动用不着向任何人报告,但我知道我是在尽我的良知要我完成的一项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我毫不感到为难。您若是执意按照您的意愿,在身体还没有康复、安全也没有保障的情况下离开我家,尽管我不能阻止您,因为我没有这样的权利,但我要对您说,您这样做是有违我的意愿的。”

“这怎么是我的意愿呢!哎呀,阿玛莉亚,绝对不是的!”德华多大声说,同时朝那个一再挽留他的迷人的漂亮女人跟前凑近一些。“不,不是。我何尝不想一生一世都留在这里呀!我来到世上二十七年,只是在我认为我的生命快要完结的时候才开始生活,我的心只是在我的身体受到疼痛折磨时才得到了欢乐;总而言之,我是在不幸临头时才尝到幸福。这里的空气、光,甚至尘土我都喜,但是一想到您所面临的危险,我就心惊肉跳。到目前多亏上帝一直在庇佑我,可是那个迫害我们大家的嗜血恶魔可能会发现我的下落,到那时……啊,阿玛莉亚,我甘愿用我的幸福换取您的安宁,只要您时时刻刻都感到宽心,我哪怕洒尽鲜血也在所不惜!”

“但是在一个女人的心目里,还有什么比能为救护自己的……自己的朋友而担当一些风险更崇高、更了不起的吗?”

“阿玛莉亚!”德华多叫了一声,便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德华多,您认为普天之下没有女人肯同男人同命运呼吸吗?虽然在阿根廷人的祖国男人们忘记了她们是这样的人,您至少要让我们女人保持我们的慷慨心肠和高尚品格。如果我有兄弟、丈夫或情人,如果他不得不逃离祖国,我一定跟他一道去流亡;如果他遇到危险,我一定用自己的膛挡住杀人凶手的匕首;如果他为美洲这块养育他的土地的自由而上断头台,我就要陪我的丈夫、兄弟或情人一道去。”

“阿玛莉亚!阿玛莉亚!我的话可能亵渎神明,因为我要对祖国的不幸表示庆幸,正是这些不幸使祖国上空响起了发自您心的一曲动人心弦的赞歌!”德华多感慨地握住阿玛莉亚的手说。“对不起,我没向您讲实话,请您一定原谅我。我早已看到您的心肠无比高尚、无比慷慨,我也深知您的心中根本不会有庸人的那种恐惧。我想离开这里是出于别的原因,是为了尊重……阿玛莉亚,难道您丝毫没有理解您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并使之处于平生从未感受过的如醉如痴的状况的这个男人此刻的心情吗?”

“从未感受过吗?”

“是的,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啊!德华多,您再说一遍。”阿玛莉亚叫了起来,这次是她紧紧握住了贝尔格拉诺的手,并用她那难以描述、富有魅力的眼睛看着他,她的眼神对知音传递了她的衷情,这时在俩人心中都燃起神圣的火焰。

“真的,阿玛莉亚,这是真的。我生平还没有动过情,而现在……”

“现在怎样?……”阿玛莉亚用力摇着德华多的手问。

“现在我生活在情之中,阿玛莉亚,现在我开始恋了。”

德华多这时由于激动,脸变得更加苍白,全身都在颤抖,把那个女人的小手拉到自己嘴边,她刚刚使他倾吐了自己的第一次情,改变了他的生活,使他心中萌发了对幸福的向往。这突然的动作使那朵白玫瑰花从阿玛莉亚手里掉出来,顺着她的衣服滑下,落在德华多脚旁。

阿玛莉亚一听到这个年轻人的最后几句话,脸立即变得绯红,满面焕发出幸福的光彩。但是顷刻之间,她心中迸发的火花又像她那敏捷的思路迅即逝去,羞怯的红晕像风吹落了美丽的花朵那样使这个图库曼的佳丽垂下了头。

两个年轻人的手并未分开,但一时都沉默不语。沉默有时是传情的最有说服力的使者,这时使他们在心中暗暗地玩味口中说出的那几句话。

“阿玛莉亚,原谅我!”德华多一边说一边甩了一下头,把垂在两鬓的头发甩开。“原谅我,我刚才很不理智;不,我为我的情而感到自豪,即便在上帝面前我也要说: 我您,并且不想再等待下去,如果我刚才冒犯了您,这就是我的解释。”

阿玛莉亚那双长着长睫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用充满柔情的目光看着德华多在渴求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对他是最好的回答。

“谢谢,阿玛莉亚!”德华多高声说,随即在他找到的这个理想的女神前面跪下。“看在上帝分上,我只要您一句话,一句我将永远铭刻在心里的话。”

“哎呀!您快起来,我求求您!”阿玛莉亚大声说,并拉德华多坐回到沙发上去。

“阿玛莉亚,只要您说一句话。”

“说什么呀,先生?”阿玛莉亚说,脸涨得通红,想从她已深深进入的领域退回去。

“要您亲自把我心中猜到的那句话说出来,”德华多继续说,并再次握住阿玛莉亚的手。

“啊,先生,别这样,别这样!”那个少妇说着把手回来捂住自己的眼睛。

此刻她的心里进行着极其激烈的斗争,女人在她们心中有话而又不肯出口时便是如此。

“不,”德华多接着说,“您至少让我跪在您的脚下指天发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我要把我的生命奉献给我唯一钟情的人,唯一使我倾心的人,唯一使我第一次产生可望得到人间幸福的人。我您,阿玛莉亚,我您,上帝可以作证,我的心已无法容下我对您的情。”

阿玛莉亚把手放到德华多的肩上,她的眼睛含情脉脉,红红的嘴唇微启,挂着一丝笑意。她的眼神仍然保持那种心醉神迷的状态,可她却若无其事地把手臂伸出,用食指指了一下落在地上的那朵白玫瑰花。

德华多的目光随之移向她指的地方……

“啊!”他叫了一声,马上把花捡起送到自己嘴边。“不,阿玛莉亚,不是鲜花落在我的脚下,而是我将永远拜倒在她的面前;我将永远把您的倩影记在心中,就像我手中的这朵花一样,因为那是维系我在人世的幸福的神圣纽带。”

“今天不行!”阿玛莉亚说,同时把玫瑰花从德华多的手里夺过去。“今天我要这朵花,明天归您。”

“可是这朵花就是我的命根子,为什么要从我手里夺去,阿玛莉亚?”

“是命根子吗,德华多?看在上帝分上,您不要再说了,一句也不要说了,”阿玛莉亚说着从德华多的身边挪开了。“我感到难过,”她继续说,“因为这朵花就在有人对我诉说情的时候掉下去的,这是天意。对,天意确是如此,而且一种可怕的念头刚刚在我迷信的头脑中闪过。不要再说了,千万不要再说下去了。”

“谁能在今天阻挡我们享人间的幸福呢?……”

“任何不理智的行为都能阻挡。我记不清是谁讲过,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无与伦比的世界上,有些人在人生的某种阶段是很容易这样干的,”丹尼尔·贝略说,他从室一直进入客厅都未被发觉。“你们不要动,”他一见紧挨着阿玛莉亚坐在沙发上的德华多离开一些,便接着说。“不过,既然你让出了地方,我可就坐在你们俩中间了。”

丹尼尔说着就坐在沙发中间,即在他的表妹和好友当中坐下,拉住他们每个人一只手说:

“首先我得对你们坦白,我只听到德华多说的最后一句话,换句话说,我等于什么也没听到,因为许多天以来,我早已料想到了。我的话完了。”

然后他一本正经而又连说带笑地向他的表妹和德华多问好,他表妹脸涨得通红,德华多则皱着眉头。

“哎哟!既然你们都不答话,”丹尼尔又说,“那我就接着说了。表妹夫人,您打算怎么办,是让杜帕斯基耶夫人派车来接您,还是您乘自己的车去杜帕斯基耶夫人家?”

“我自己去,”阿玛莉亚说,勉强露出一点笑容。

“感谢上帝,我总算看到笑脸了!啊!您也一样,是吗,德华多先生?祝贺您呀,欢乐的守护神巴克斯!我以为,在这座又大又空又冷清的宫殿里,你们之间自然谈起来会没完没了,可就因为我听到那么一句,你们真动气了。将来我一定要跟我的弗洛伦茜亚来这儿住住,哪怕住一年也行,您那时肯借我住吗,阿玛莉亚夫人?”

“同意。”

“好极啦。咱们再回过头来说那件事,把时间定好,就像英国人那样——英国人只是在美洲才不守时。十点,你觉得这个时间合适吗?”

“我希望再晚些。”

“十一点呢?”

“再晚一点儿。”阿玛莉亚回答说。

“十二点呢?”

“好,就十二点。”

“说定了。不过晚上十二点你得先到弗洛伦茜亚家带她一道去舞会,因为只有这样杜帕斯基耶夫人才准她的女儿去。”

“那好。”

“谁陪你坐车呢?”

“我,”德华多赶忙说。

“慢着,先生,慢着。今天晚上十二点您最好什么人也别去陪。”

“难道让她一个人去吗?”

“难道您能在五月二十四日晚上陪她去吗?”丹尼尔回答,紧紧盯着德华多,说二十四时特别加重了语气。

德华多当即低下头,但是阿玛莉亚凭借她那敏捷的想象力,已经猜到这些话包含什么秘密,就像所有女人在有人触及情的猜疑琴弦时会迅速作出反应一样,向丹尼尔问道:

“能让我知道五月二十四日晚上与往常的夜晚有什么不同,因此我不能有幸让德华多先生陪我去吗?”

“亲的阿玛莉亚,你的问题非常合理,可是有些事情我们男人不能告诉女人们。”

“这事与政治有关,对不对?”

“也许有关。”

“我固然没有任何权利要求这位先生陪我,但我认为至少有权建议你和他,要你们俩多加一点小心。”

“我可以向你保证德华多的安全。”

“要保证你们两个人的安全,”阿玛莉亚赶忙说。

“对,是两个人的安全。那就算说定,你十二点到弗洛伦茜亚家。让佩德罗给你赶车,德华多的仆人给你当跟班。你一到杜帕斯基耶夫人家,就跟弗洛伦茜亚一道乘她家的车去参加舞会,你的车在凌晨四点再去接你回来。”

“哎呀,时间太长了!要四个小时呀!一个小时就够了。”

“那太少了。”

“可是我觉得,我所作的牺牲就太多了。”

“这我知道,阿玛莉亚。可是,为了你家的安全,也为了德华多能太平地住下去,这是你必须作的牺牲。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不知多少遍了: 你收到了阿古斯蒂娜提出来发给你的请帖,又不去参加为曼努埃莉塔举行的舞会,这是在冒使她们感到难堪的危险。那样一来我们都会遇到麻烦的。阿古斯蒂娜一个劲儿地想跟你交往,并且找到这么一个办法。你出席舞会,但比所有的人都先退场,大家全看到眼里,会显得很扎眼。”

“那些人怎么看,我才不在乎哪!”阿玛莉亚带着明显的鄙夷的口气说。

“非常对。那些人高兴不高兴,夫人您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丹尼尔,我不同意你要她去参加舞会,给她们赏光的主张,”德华多冲着他的朋友说。

“说得好!说得太好啦!”丹尼尔一边赞叹一边向阿玛莉亚和德华多两个人各敬了一个礼。“你们说得实在好,我服了,”丹尼尔继续说,“既然要我亲的表妹去参加舞会是发疯,那就不去得啦。不过,您得把您的保护伞也烧掉算啦,免得过几天马索卡们光临时妨碍他们敏锐的眼睛。”

“那无赖到我家里来!?”阿玛莉亚叫了起来,炯炯的目光闪射出她全部的傲气,同时高昂着头,似乎是在要求维护一位女王的尊严。“哼,”她接着说,“我的佣人会像轰狗那样把他们都赶到街上去。”

“了不起!真高明!”丹尼尔着手大声说,然后把头靠在沙发背上,仰首看着天花板,用冷冰冰的语调慢悠悠地问:

德华多,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阿玛莉亚当即像遭电击一般浑身猛地搐了一下。德华多默不作声。他们俩立刻意识到丹尼尔提这个问题所包含的可怕记忆和他以此预示的一切。

“丹尼尔,我一定去参加舞会,”阿玛莉亚说,眼里含着从她那骄傲的心中涌出的泪水。

“这种可怕的情况全得怪我!”德华多说着站起身来,在客厅里疾步走起来,竟然没有感到这样走法给他那条几乎站不住的左带来的剧烈疼痛。

“算了吧!我的上帝!”丹尼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拉住德华多的胳臂,让他回沙发坐下。“哎,对你们我得像哄两个孩子。我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你们各自的安全吗?我不是同样也坚持要杜帕斯基耶夫人和我的弗洛伦茜亚去参加那个舞会吗?我这是为什么呢,阿玛莉亚?为什么呢,德华多?无非为能给明天排除一点他们的种种防范和眼下聚在头上的会变成雷霆的疑云。死神威胁着每个人,到处是刀光和闪电,应当救护所有的人。这种小小的牺牲可以换得大家的安全,有了众人的安全,我也就太平无事了。正因为我现在需要自由、保障和威信,我可以说,那些人迟早总有一天或者随时有可能扯下我脸上的假面具……并且……好啦,我们该想通了,是不是?”丹尼尔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并以其令人钦佩的控制情绪的能力,使自己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而在这之前,他因不得不向表妹剖露自己政治生活上的隐秘,面孔一直很严肃。

“是的,我明白了,”阿玛莉亚说。“十二点到杜帕斯基耶夫人家。至于你叫我认识的这些女朋友,看来你坚持要我早些去打扰她们喽!”

“咳!杜帕斯基耶夫人可是好人,弗洛伦茜亚自从知道你不是她的情敌,一直非常赞赏你……”

“阿古斯蒂娜呢,她为什么这么想跟我交往呀?也是因为妒忌吗?”

“是的。”

“是因为你吗?”

“很不幸,不是因为我。”

“那是因为谁呢?”

“因为你。”

“因为我?”

“对,是因为你自己。她对你的美貌、高雅的陈设和服饰早有所闻,因此那位艳丽和任的女王就想认识一下她的对手。这就是事情的全部起因。”

“咳!可是,德华多怎么办?”

“我带他走。”

“你?”

“我。”

“马上就走吗?”

“马上。我们不是说好,你今天把他借给我了吗?”

“可不是白天出去呀!你只跟我说今天晚上带他到你家去几个小时嘛。”

“完全正确。可我明天才能回这儿来。”

“那又怎么啦?”

“那德华多只能跟我走。”

“在大白天?”

“没错,马上就走。”

“可是会被人发现的。”

“不会的,夫人,谁也看不见他;我的车就在门外。”

“啊!车来了我一点儿也没听到,”阿玛莉亚说。

“我早就知道了。”

“你吗?”

“是我。”

“你像苏格兰人一样也会传心术吗?”

“不,我漂亮的表妹,我不会;可是我会相面,而我一走进这个客厅……”

“夫人,劳驾让您的表哥住嘴,叫他不要对我们胡说八道行吗?”德华多打断丹尼尔的话头,一面说一面嘻嘻一笑,阿玛莉亚对此完全心领神会。

“嚄!我的好阿玛莉亚,这位可德华多以为,我会糊涂到去重复我进来时他可能正在对你讲的那些话,所以他把我还没说出口的话编派成胡说了。”

“好呀!先生,您的嘴巴也够尖刻的了!”阿玛莉亚说,同时做了一个使丹尼尔不大好受的动作,即拔掉他两、三根平直的头发,她的动作快得连德华多都没有看到,却使丹尼尔突然喊了起来。

“怎么了?”阿玛莉亚一本正经地问,两只美丽无比的眼睛凝视着他的表兄。

“没什么,亲的,没什么。我这会正寻思今天晚上肯定是你和弗洛伦茜亚最漂亮。”

“感谢上帝,我总算听见你说了句有头脑的话!”德华多说。

“多谢啦,而且为了凑成双数,我要对你说,现在你该要你的帽子,跟我一道去了。”

“到时间了吗?”

“是的,到时间了。”

“可是还早呀!”

“不,先生,恰恰相反,已经晚了。”

“好吧,马上就走。”

“不,早该走了。”

“咳!”

“怎么啦?”

“没什么。”

“好家伙!你这位客人简直像瑞典人,正如老百姓所说,是查理十二的同胞,也就是当今勇敢的贝尔纳多特的臣民们,到哪儿就不肯走了;还听说贝尔纳多特的目光看谁谁都受不了。他来这儿作客已经二十天了,可他还嫌时间短!”

“丹尼尔,我请你早点儿去看弗洛伦茜亚,可以吗?”阿玛莉亚说。

“这是为什么,夫人?”

“是为了叫你去告别。”

“你说什么,什么?”

“叫你去告别。”

“我吗?”

“是的,就是你。”

“要我告别弗洛伦茜亚吗?”

“没错。”

“是玛丽亚·何塞法夫人跟弗洛伦茜亚说什么了吗?”

“没有。”

“那?”

“那就是我去同她说。”

“对她说把我轰走?”

“就是嘛。”

“见鬼!”

“你觉得不好吗?”

“当然不好,就是开玩笑也不好。”

“可我非这样做不可。”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晚上要使那个不幸的姑明白,要你这样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丈夫将来会多糟糕。”

“啊!好呀!你来报复了!德华多,请你向阿玛莉亚告别好吗?”

“夫人,您是不可抗拒的,”德华多站起来握着阿玛莉亚伸给他的手说。

“咳!这是我们家族的特点,我们都是不可抗拒的。”丹尼尔说着笑眯眯地从沙发那儿走到窗前,与此同时,阿玛莉亚和德华多握别的手似乎难舍难分。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然而他们的眼睛表达了诉不尽的衷肠。丹尼尔转过身来时,德华多正朝门口走去,阿玛莉亚凝眸注视着那朵白玫瑰。

“我的阿玛莉亚,”丹尼尔说,这时屋里只剩下他和表妹,“世界上谁也不会像我这样关心德华多,只要上苍保佑我,我就为大家尽心。同样世界上谁也不会像我这样盼望你得到幸福。一切我都看到了,而我是完全支持的。你尽管交给我好啦。这你该高兴了吧?”

“是的,”阿玛莉亚热泪盈眶地说。

德华多你,这使我非常高兴。”

“你这样认为吗?”

“你还有怀疑吗?”

“你问我吗?”

“是的。”

“我是怀疑我自己。”

“对他的情你不感到幸福吗?”

“幸福又不幸福。”

“你这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可这是我心的全部感受。”

“那你到底他?”

;丹尼尔,我他,我是他。”

“那又怎么啦,阿玛莉亚?”

“这不,他使我感到幸福,而他我却使我胆战心惊。”

“你太迷信!”

“也许是这样;可这是以往的不幸造成的。”

“不,亲的;不幸往往会给我们带来幸福。”

“好啦,你快走吧;德华多在等你呐。”

“再见!”丹尼尔说着吻了一下表妹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两个朋友一道上了车,在马匹起跑时,阿玛莉亚客厅的一扇百叶窗掀开了,于是有两双眼睛深情地交换了一个再见的表示。

(江禾、李卞、凌立译)

【赏析】

《阿玛莉亚》以反对19世纪阿根廷独裁统治为主题,与社会现实生活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全书5部78章,以主人公阿玛莉亚照料受伤的德华多,逐渐萌生情为主线,全面展示了当时阿根廷处在反动统治之下的真实境况。小说结构紧凑,情节曲折,悬念丛生,扣人心弦。

故事一开始便充满了紧张与不安的因素。主人公德华多和其他五名统一派成员企图逃离反动头子罗萨斯的统治,却因人出卖而遭到察的伏击,除德华多外其他五人全部身亡。但伤亡并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恰恰是故事的开始。受伤的德华多被好友丹尼尔救下,并被送到了丹尼尔的表妹——阿玛莉亚家中养伤。在阿玛莉亚悉心照料德华多的日子里,两人逐渐产生情。漫的情是这部小说中存在的一道光芒。它像彗星般照亮了黑暗的天空,虽然陨落是必然的,但毕竟亮出了生命的光彩。

节选部分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德华多向阿玛莉亚所做的情表白。作者将关注的焦点从社会的洪流中回,放在两个相的人之间,描绘细腻的儿女情长。这种似乎与全文的紧张气氛脱节的描写,赋予容独特的魅力。

德华多向阿玛莉亚进行情表白,两个相的人终于揭开了隔在两人中间的朦胧面纱。幸福的未来应该就在不远的前方,但事实上,这“白玫瑰”般纯净的情之体验将永远地退出读者的视线,在残酷的社会现实的恐吓之下,心心相印的两个人将在胆战心惊中体会情的凄美。于是,这一节唯美的描写,成为全文中最闪光的珍珠。

情,即使是的悲剧,也总是充满无与伦比的美丽。《阿玛莉亚》是一部特殊背景之下的情悲歌。这颗被镶嵌在黑暗中的珍珠,不仅以自己的毁灭揭示了社会的黑暗,更是以自己的光亮照耀出了人的伟大。而女主人公阿玛莉亚则当之无愧是小说中最闪亮的光环: 她不仅代表了美好的情,彰显了人的伟大,也是这一部小说能够成为经典的一个最有力的音符。

阿玛莉亚是阿根廷妇女的化身。她美丽而善良,青年孀居,过着一种似乎与人隔绝的生活,没有卷入混乱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去。节选部分以阿玛莉亚与德华多的对话为主,在娓娓道出的言语中表现出了阿玛莉亚丰富的心: 她不压抑自己的感情,在德华多说自己离开阿玛莉亚家是为了用自己的牺牲换取阿玛莉亚的安宁时,阿玛莉亚脱口而出:“但是在一个女人的心目里,还有什么能为救护自己的……自己的朋友而担当一些风险更崇高,更了不起的么?”在她的心里,她早已把德华多当作自己的人。但她也有作为敏感的女人对于这份情的羞涩与苦衷。看着自己手中白玫瑰的滑落,她担心这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在情的缠绵之外,她更有作为阿根廷妇女的骄傲。她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来照顾德华多,并不只是一种自私的儿女之情,而是作为一位阿根廷女人的责任所在。她的语言是那样的铿锵有力:“德华多,您认为普天之下没有女人肯同男人同命运呼吸吗?虽然在阿根廷人的祖国男人们忘记了她们是这样的人,您至少要让我们女人保持我们的慷慨心肠和高尚品格。如果我有兄弟、丈夫或情人,如果他们不得不逃离祖国,我一定跟他一道去流亡;如果他遇到危险,我一定用自己的膛挡住杀人凶手的匕首;如果他为美洲这块养育他的土地的自由而上断头台,我就要陪我的丈夫、兄弟或情人一道去。”阿玛莉亚并没有一味陶醉在自己与德华多的情之中,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处的社会之黑暗,境况之险恶,她感到恐惧,但这恐惧却不足以让她放弃情,放弃德华多,放弃自己作为阿根廷妇女的尊严。

在阿玛莉亚的身上,凝聚着作者太多的美好希望,她美丽、善良、真诚,她的存在是一种对现实的超越,是对那个社会的一种无言反抗,有谁愿意看到一位如此美丽多情的女子在黑暗的魔爪下灭亡呢?作者塑造阿玛莉亚这一人物形象,恰是在黑暗之中增添了一抹亮

德华多这一人物更是小说中不能缺少的。因为身受重伤,因为辗转避难,德华多像是舞台幕后的演员,被聪明能干的丹尼尔遮蔽了许久。但是,德华多同样血肉丰满。在节选部分,作者为德华多搭建了一个舞台。作为罗萨斯联邦政府的追缉对象,德华多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放在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危险。阿玛莉亚是他钟情的人,他最渴望的就是能与之长相厮守,但他最不应该做的就是长久地留在阿玛莉亚的身边。他在两难之中独自挣扎,无论怎样选择留给他的都只能是心痛。他似乎有些腼腆,他和阿玛莉亚的对话吞吞吐吐,“‘夫人,您的意思是……’德华多沉默了片刻怯生生地问”。

德华多说要离开阿玛莉亚,可在阿玛莉亚的一番质问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告诉阿玛莉亚离开并不是自己的本意,“可是我不该,夫人……”当阿玛莉亚再次打断他的话时,德华多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即将决堤的情感,他向阿玛莉亚倾吐出自己全部的。此时的德华多,一定被上帝赐予了无限的勇气,成为情圣殿中的英雄。

德华多这一典型的人物形象有着属于那个时代的深深的烙印: 脸像石膏像那样苍白,乌黑的大眼睛里目光忧郁,眼睑周围白里泛蓝;他的眼睛,连鬓胡子和垂在两鬓上的卷曲的黑发都同那苍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照。他有漫的气质,也有忧郁的神情。在阿玛莉亚的悉心照料之下,他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也获得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如痴如醉的感受。他上了阿玛莉亚,但却犹豫不敢表白,是阿玛莉亚的激情,点燃了他心中试图偷偷隐藏起的的火花。

同时,在这一节结尾时出现在阿玛莉亚家中的丹尼尔——阿玛莉亚的表哥、德华多最好的朋友——也是这篇小说中的一个主要人物。丹尼尔一身正气,心底无私,有强烈的民神,充满了对祖国的无限热。他在对敌斗争中十分机智勇敢、镇定,善于应付任何意外事变,善于冷静地观察和处理复杂的问题,善于在敌人的营垒里周旋,为统一派的领人提供了许多重要情报。从选段中丹尼尔并不多的对话可以看出,他冷静而充满了智慧。

《阿玛莉亚》是一部情小说,在情的柔美之中又充满了斗争的力量;《阿玛莉亚》是一部悲剧,在悲伤之中又充满了振奋人心的激情。它表现情,又不单单是情,阿玛莉亚与德华多的情,是彼此的关心,是在为对方作出无私的牺牲。索取并不是快乐,付出才是幸福,当阿玛莉亚与德华多用深情的眼神为对方祝福的时候,他们是最幸福最快乐的。在这部小说中,作者给情寻找了一个不寻常的背景,透析出了情更美好的本质。

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形象都是栩栩如生的。善良美丽的阿玛莉亚,对情执著的德华多,机智勇敢的丹尼尔,莫不如此。伴随着阿玛莉亚与德华多的情,全文浸染在一种悲剧氛围之中,并最终在悲剧式的结尾中收场。细心地阅读这个故事,当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最终都在黑暗中消逝时,不禁让我们深深地惋惜。而这恰恰是一种阿根廷式的告别。阿根廷现代作家博尔赫斯曾说这样的一段话:“生命是临近的死亡,死亡是活过的生命。命运,是最为永久的判决!而我,愿为你驻足沉思,我想得到那些轻贱的花朵,它们是你虔诚的注脚。”

博尔赫斯用诗意和哲理为我们诠释了一种生命的经历过程,这是一种理想的告别方式,只有这样才能配得上这些阿根廷儿女。作家马莫尔在这篇小说中,写出了当时的社会之黑暗,写出了情之无与伦比的凄美,更写出了人的伟大与真实。

(王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