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打工
■何玲
仲夏的一天，19岁的香草从南方打工回来了，坐着本田小轿车。小村一下子沸腾了。村民纷纷丢下手中的活，挤到香草院里。小村有史以来首次开进来这么高级豪华的小轿车。人人都想看这大城市的稀罕物。村中女人秋菊也挤在一堆婆媳中间。
日头斜挂树梢时，香草坐的本田小轿车在村民惊羡的目光里，一溜烟掀起一股尘土驶走了。秋菊目送着远行的轿车心也似乎飞向了九霄云外。人们开始议论：说香草带回来的饼干200元一斤呢，说香草脖里戴的那东西在咱村能盖幢楼，说香草耳朵上戴的那拇指盖大的圆东西能买一头牛。有个村民说亲眼看见香草给她爹个七万元的存折。秋菊听得愣怔怔的。
回到家，秋菊神情有些恍惚。喂猪打翻了猪食盆，走路绊了脚后跟。刚才做梦似的见了小轿车，秋菊的一精一神还沉浸在那金属光泽里。小轿车让秋菊第一次大开了眼界。外面的世界咋这么一精一彩！！秋菊觉得和香草相比，真是白活了一场，白做了一回女人。在从没进过校门半辈子连县城都没有去过的秋菊的意念里，香草打工的城市该是遍地黄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吧！
骄一陽一似火，旷野寂静。秋菊和男人在锄地。男人在地那头，秋菊在地这头。不知怎么的，自从秋菊见了香草坐的小轿车，她总看自己男人不顺眼，总显他窝囊。想真是倒八辈子霉了，嫁给这个囊包饭桶，只会出牛力干粗笨活。就这长年累死累活地在田里干，也只是顾张嘴，一年四季还是缺零花钱。想到零花钱，秋菊眼泪就滴到小豆秧上了。秋菊最大的一爱一好就是花钱买衣服。别看她不识字，就一爱一打扮也挺会打扮。同样的衣料，穿在别人身上皱褶褶的，穿在秋菊身上就角是角棱是棱的。跟着男人这十年，秋菊觉得最大委屈是从没穿过一件好衣服，从没敢使劲花过钱。要说现在村里谁活得值，秋菊觉得就香草活得最值。她直起腰板抹把汗远望天边，眼神里溢满着憧憬。
外面的世界磁石般的吸引着秋菊，她再也不甘心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她要走出去！她认为只要她和香草一样离开村庄到南方，就有很多钱，就有漂亮的衣服，就有享不尽的富贵。
收了秋种罢麦。秋菊走了一趟一娘一家。不几天，秋菊就跟一娘一家门口的几个媳妇一起去了南方打工。第一个月领了工钱，秋菊就赶紧给男人打个长途电话。说她这月领600元的工资，等于卖个肥猪，大地方的钱就是好挣。第二月领了工钱，秋菊又赶紧给男人打个长途电话，说她逛了大都市，见了许多漂亮的高档的时髦的衣服，她买了一身南方正流行的裙子，穿上洋气得很。说罢在电话里笑得格格响。男人听了女人的笑，头皮麻麻的痛，好像被蜂子蛰了一下。
转眼该过春节了。从外地打工的人陆续回到了家乡，却迟迟不见秋菊的身影。秋菊的男人坐不住了，就跑到秋菊一娘一家打听。一个刚从南方回来的女人说，刚开始她是和秋菊在一个厂里干活，可后来秋菊跳厂了，她就不知秋菊的去向了。
年很快过去了。等来了春等过了夏，秋菊男人又等来一个金秋时节。男人收了秋卖了秋作物，手里捏着钱就准备去找秋菊时。秋菊却出现在村路口。她衣不蔽体，目光呆滞，见了村人只傻笑不止。村民把秋菊男人喊来，秋菊不认识自己的男人了，只是大声笑着。笑声惊散了枝头的鸟儿，笑声刺破了男人的一胸一膛，笑得小河在呜咽，笑得小村在颤栗。村民就看见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秋菊脸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