祛邪
■ 邵孤城
苦嚎鸟是不吉祥的鸟,它一天到晚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苦啊苦啊”地叫,声音传得很远。传说哪里出没了苦嚎鸟,哪里就不会太平。白龙潭最早出现苦嚎鸟的时候,村子里最年长的长根爷半夜里就稀里糊涂掉进潭子里淹死了。从此,再也没有人愿意说起这可怕的鸟,仿佛说说,也会沾染上了晦气。
最近,“苦啊苦啊”的叫声又在白龙潭掀起了波澜,说来也怪,父亲的脚底心就此长出了一个老大的肿块,就是不走路,也疼得浑身冒冷汗。
巫婆说,只有杀了苦嚎鸟,吃了它的骨头磨的粉才算是祛了邪,父亲才不会有事。
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们三兄弟天天进芦荡找苦嚎鸟,白龙潭长满了芦苇,半个白龙潭就是一个巨大的芦荡。我们宁愿荒废了学业,也希望可以找到它、抓住它,期许父亲因此能够平安无事,一天一天好起来。可是,每天傍晚,我们总是垂头丧气地回家,除了耳朵里时时回响的那让人不寒而栗的叫声以外,我们连一根鸟毛也没有抓到。
父亲不止一次夸我们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成熟和懂事,就连一向水火不容的二弟和三弟,也在这一刻尽弃前嫌变得如影随形,不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爆发激烈的争吵甚至武力冲突。
而那天也许本来就要出事,母亲总说眼皮跳个不停。那个时候,四妹飞奔回家说:不好了,二哥和三哥又在打架了!
母亲着急地问:小四,你二哥和三哥为什么要打架呀?
“是二哥和三哥同时发现了苦嚎鸟,二哥说三哥枪法不准,如果吓走了它,爹的病就……所以他们就狠狠地打了起来。”
我当时留守在家,因为父亲的病越来越危急,他的整条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并且肚子正慢慢隆起。心乱如麻的母亲已经失去了指挥若定的本事,她只能让我协助她主持大局。
四妹说:“大哥,你去看看吧!”得到了母亲的默许后,我提上了鸟枪向芦荡出发了。
当我快要进芦荡的时候,一只很漂亮的鸟儿从里面飞了出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的鸟,脖子上长着血红血红的羽毛,尾巴很长带着迷幻的炫色,被太阳光一照,耀着夺目的光。它冲天飞起的时候,很凄惨地叫了一声,“苦啊!”我明白这就是我们无数天一直在找的猎物,虽然我既紧张又害怕,我还是毫不犹豫朝天上放了一枪。我不能让它逃走,它关系着父亲的生命,我甚至忘记了我还不曾来得及往膛里上枪子。又听见“苦啊”一声,然后便见它扑翅翅从空中跌落下来。我飞快地跑上去将它逮住,它没有受一点伤,它只是被吓晕了。
我欣喜若狂地抱起了苦嚎鸟冲回家,炫耀似地捧到父亲面前。父亲由衷赞叹:真是只漂亮的鸟啊!可惜背着不吉的骂名,难怪要成天“苦啊苦啊”的叫屈了。
二弟三弟一进家门就看见了苦嚎鸟,两个人带着哭腔互相埋怨着对方。原来他们一打架就惊飞了苦嚎鸟,只能在芦荡里展开地毯式轰炸,一见到踪迹就放枪,最后苦嚎鸟被吓出芦荡的时候,他们却还蒙在鼓里。
“看来还是只惊弓之鸟哪!”父亲长长叹口气,“老大,我看还是放了它吧,它受的苦不比我少啊!”
二弟三弟竟然马上附和着帮腔,“大哥,你就放了它吧?”
四妹瞪着他们:“他们一定是想自己把它再抓回来,是不是?”
父亲沉吟了很久,脸色越来越严峻,他突然一摆大手说,“从明天开始,你们几个给我统统回学校里去,谁也不准再提打鸟的事。”父亲的目光转向母亲,“淑芳,你打点打点东西,我们马上准备去医院。”
医生在父亲的肚子里找出一条几尺长的被当地人称为“神仙撞墙头”的血吸虫。医生说如果再晚来两天,父亲的病就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