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第一棵麦穗
■ 阿 美
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婚姻是个错误,具体错在哪却也说不清,只觉得这日子寡淡无味,如同吃无盐菜,喝隔夜茶。
她想起看过的一个故事:柏拉图问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老师却让他去麦田摘一棵最大最金黄的麦穗,只可摘一次,且只可向前走,不能回头。柏拉图两手空空地走出了麦地,他苦着脸说:“因为只能摘一次,又不能走回头路,一路走来不知前面是否有更好的,所以没有摘;走到尽头时,又发觉总不及之前见到的好,原来最大最金黄的麦穗早已错过了。于是我什么也没摘。”苏格拉底说:“这就是爱情。”
他是她的初恋,她想,也许她的错与柏拉图正好相反,就错在遇到前行路上的第一棵麦穗,就迫不及待地采了回来。人在太年轻时犯下的错误,难道就没有补救的机会了吗?岁月如穿越苏格拉底的麦田不可回头,但没有谁规定她不许丢掉第一棵小麦穗去采摘第二棵大麦穗,她终于把分手提上议事日程。还好,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在问了无数个为什么之后,也终于点头。
财产分割得干脆利落,是抓的阄,她运气好,展开一个纸团是“冰箱”,再展开一个是“电脑”,她想要的都如愿以偿。而他看也不看一眼,就默默地把两个纸团扔进书桌抽屉,一套和他一样呆头呆脑的旧家具和一只消毒柜,将是他的全部财产。没有孩子,房子是租的,这个家只等红本本换成绿本本,立即一拍两散。她这时想的是,离婚证设计成绿颜色实在是寓意深刻,“绿卡”拿到手,天地我独行,从此她将走出这段令人窒息的婚姻,告别这个毫无情调的男人!
办“绿卡”要结婚证,他们的结婚证一式两份,有一份在另一个城市他父母家,他家兄弟姐妹多房子小,春节回去一大家子人住不下,到宾馆开房要用到结婚证,他就干脆让母亲收一份,原想这会是一辈子的收藏。
他坐下午的车走,跟她说好第二天民政局见。
晚上十二点她下夜班回来,习惯地按响小区铁门上的门铃,才想起今夜无人为她守候。她在黑暗中摸索半天才用钥匙开了门,没有路灯,古旧的楼道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禁怯步。结婚三年来,她从未一个人走过这段夜路,她供职的医院经常要上夜班,以往无论她加班到多晚,他都是醒着的,只要门铃一响,他会打着手电筒,以最快的速度从五楼冲下来接她。
她小心翼翼地摸着扶梯一步步往上挪,想着若是他在,他会走在她身后的右边,用手电筒的光柱给她引路,嘴里不时喊着“小心”,或小声埋怨她不该穿高跟鞋上夜班。想着这些,她心上有像被利器划过的痛。她也明白,为了那不可知的未来,她正在放弃一种脚踏实地的幸福,但她咬着牙对自己说:“别心软,这痛,不过是蜥蜴断尾之痛!”
好不容易摸到四楼,突然,五楼她家门口的灯亮了,眼前顿时一片光明。家门口的路灯三年前就坏了,一直没修好,他宁愿打手电接她。这盏暗哑了三年的声控灯,在这最后的一个夜晚,照亮了她归家的路!她久久凝望着那盏新安上去的40瓦白炽灯,泪如泉涌。
进屋后发现,左手无名指在粗糙的扶梯上擦伤了,她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一枚云南白药创可贴,同时也翻出了他的那两个纸团,打开来看,竟然也是一个写着“冰箱”,一个写着“电脑”!他这样做,竟是为了成全一个哭着喊着要离开他的女人,成全她想要的一切!
她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翻江倒海,依稀记起那个故事的后半部分:柏拉图问苏格拉底什么是婚姻,他的老师就叫他先到树林里,砍下一棵全树林最大最茂盛、最适合放在客厅作圣诞树的树。只能砍一次,且只可向前走,不能回头。这回柏拉图带了一棵很普通的树回来,不大,也不茂盛,但枝叶舒展,青翠欲滴,正适合挂各种各样的圣诞饰物。他说:“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当我看到这棵树很适合做圣诞树,便砍下来,免得错过了后,最后又什么也带不出来。”老师说:“这就是婚姻!”
婚姻如进林子砍圣诞树,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最合适的就是最好的。如果遇到的第一棵树就很适合做圣诞树,那真是太幸运了,免遭很多披荆斩棘之苦,为什么不砍下来呢?
她终于明白,他给她的爱不是现代文明的声控路灯,而是古老的手电筒,没有声控开关,但随时会从黑暗的楼道里跑下来,站到她身后的右边,照着她,陪她走好每一步夜路,这就足够了!他的声控灯,表达的是最后的关爱和不舍,这又何其难得!
瞌睡遇到枕头,饥肠遇到面包,头痛遇到安乃近,它们的相遇不会擦出耀眼的火花,甚至有点不雅,但谁能说这不是最合适的相遇呢?毫无疑问,他不会给她钻戒、誓言和玫瑰花,但他绝对会给她枕头、面包和安乃近。这么多年,她的眼睛已习惯好高骛远,而极少瞻前顾后,所以对身后这份默默无闻的爱视而不见。
凌晨三点,她爬起来打他的手机,他没关机,一拨就通。原来他也一夜没睡,一说谎就脸红的他,不知该编个怎样的理由骗过母亲。他觉得她哽咽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动听:“你快回来吧,把红本本永远留在妈那里,你是我第一棵最好的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