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回家
飞机晚点了。基里似乎觉得世界上越是有什么事情,你再也无法多等它一分钟的话,它准保会姗姗来迟。她的胃由于饥渴和着急绞在了一起。她在很大很大的候机室里等,尽管那里四面通风冷得很,她却出着汗。汗滴掉在她的新衣服袖子上,除了让新衣服有股汗臭味,她还 可能把这件新衣服给糟蹋了。
接着在她已经不再睁大眼睛观看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人们开始走下自动走道,进入机场大厅。有各种各样的人,高矮胖瘦不同,肤色也不同,全都是匆匆忙忙的样子。很多人都在寻找家里人或朋友,找到了便有一阵快活的欢呼和拥抱。也有吵吵闹闹疲倦了的娃娃,拽着母亲的小孩子。一些出门办事的人,干净利落地挥着薄薄的手提包。一些爷爷奶奶都让圣诞礼物的购物袋压弯了腰。但就是没有考托内。
那绞在一起的胃如今成了石头。这完全是一个谎话。她根本就不会来。那扇门变得模糊不清了。基里想离开去。她不想在这个愚蠢的飞机场里哭,但正在这时她听到婆婆颤颤抖抖的声音在说:“考托内。”
“哈罗,妈咪。”
可是这个人不是考托内。那不可能是考托内!考托内很高很苗条,而且美丽无比。站在她们面前的那个女人却不比婆婆高,而且一样胖墩墩的,只是她穿了一件很长的斗篷,因此很难看准她真正的身材。她的头发很长,但是颜色暗淡,像一根根线,充其量不过是阿格尼斯 ·斯 托克丝头发的暗色变种,像是需要好好洗洗似的。一个不修边幅的嬉皮士。基里马上闪过这个不恭敬的念头。
婆婆伸手搭在那个姑娘的胳膊上,想拥抱又不敢拥抱,在她们中间隔着一只很大很大的绣花背包。“这是加拉屈里尔,考托内。”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铭刻在基里心中的微笑闪了一闪,那副牙齿完美无缺。她确实跟考托内·露丝福特·霍布金斯 面对面在一起。这一点她无法再怀疑了。“嗨!”这个字眼儿差不多不肯出来。她不知道她该做些什么。她要不要想法吻吻考托内,还 是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考托内抱了抱她,把那只其大无比的背包压在她的胸口和胃部上,而与此同时她正在扭头跟婆婆说话:“她跟我一般高。”她说这话听上去好像基里根本不在身边。
“她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婆婆说。
“呃,她当然是个可爱的姑娘。”考托内退后一步,又发出她那灿烂得让人心碎的微笑。“她是我的,不是吗?”
婆婆也朝她笑了笑,不过笑得比她差多了。“我们要不要去取你的行李?”
“我就带在身边。”考托内说着,拍了拍她肩上背着的包。“它在这里够用了。”
婆婆看上去像是吃了一记耳光。“但是——”她刚出口就停了下来。
“你在两天里能穿多少衣服啊?”
两天?这么说考托内终于来带她走了。
“我在电话里告诉过你,我到这里来过圣诞节,同时亲眼看看孩子过得怎么样……”
“可是我寄钱给你的时候……”
考托内板起了脸,眉间皱了许多线条。“瞧,我来了,是不是?我刚下飞机不要就做出一副推我出去的样子。我的天哪,我已经离开了十三年,你还 以为你可以告诉我做这做那。”她把那个背包甩在背后,“让我们走出这个地方去。”
婆婆痛苦地看了基里一眼。“考托内——”
她来并不是她想来。她来是因为婆婆给她钱让她来。而且她也不准备呆下来。她不是来带基里跟她一起走的。“我永远爱你”,那只是一句谎话。基里却把她整个的一生全押在这句臭哄哄的谎言上了。
“我得到洗手间去一趟。”基里对婆婆说。她心里暗暗祷告她们不要跟去,因为她的第一件事情要去呕吐一下,那第二件事是想要逃跑。
她想吐,但是吐不出来。当她在休息室旁边的付费电话里丢下分币拨起号来时,她还 没有摆脱那种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铃响了四次。
“哈罗。”
“屈洛特,是我,基里。”天哪,别让我像一个娃娃一样垮下去。
“基里,宝贝,你在哪里?”
“没在哪里,这没有关系,我要回家啦。”
她能听到电话那头屈洛特粗重的声音。“怎么回事,娃娃?你妈妈没有来吗?”
“不,她来啦。”
“噢,我可怜的娃娃。”
这时基里哭了。她没法不哭。“屈洛特,全都错了。所有的事情跟原本想的全都不一样。”
“你原本的意思又怎么样呢?生活不会跟原本想的一点也不同,只是可能要艰苦一些。”
“可是我总以为,只要我妈妈一来……”
“我的心肝娃娃,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跟你说过吗?我早就以为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想出什么?”
“所有这些关于幸福结局的胡说八道只是一些谎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亡。既有幸福的可能,也有不幸的可能,无论你碰到哪一种,你都不准备去死,是不是?”
“屈洛特,我不是在谈死不死的问题。我是在谈回家的问题。”
但是屈洛特好像并不理睬她。“有时候在这个世界上事情比较容易,你就把背往后一靠,说:‘呃,终于有了幸福的结局。事情原本应该这样。’好像生活欠了你许多好事情。”
“屈洛特——”
“是有许多好事情,娃娃。就像今年秋天你来跟我们住在一起。这对我,对威廉姆·欧内斯 特来说是件好得不能再好的事。可你在欺骗自己,一直盼望着一些好事情会来。好事情并不经常会有的——并没有什么人亏欠你这些个。”
“要是生活这样糟糕,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快活?”
“我说过生活很糟糕吗?我只是说它很艰苦。没有比在一个艰苦的工作上做好事更能使你快活了,现在懂了吗?”
“屈洛特,不要再对我说教,我要回家。”
“你是在家里,娃娃。你的外婆那儿就是你的家。”
“我要跟你,跟威廉姆和伦道夫先生在一起。”
“你就撇下她独自一个人?你能这样做吗?”
“他妈的,你别想把我变成一个臭基督徒。”
“我不想让你变成另外任何人。”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我跟威廉姆·欧内斯 特和伦道夫先生这些人就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见鬼去吧,屈洛特。”基里温柔地说。
一声叹息。“呃,关于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前曾经计划过在别的什么地方永久安顿下来。”
“屈洛特,”她没有花半点力气,一声尖叫就不由自主冲了出来,“我爱你。”
“我知道,娃娃。我也爱你。”
她将听筒轻轻地放在挂钩上,又回到了洗手间里。她在那里用纸巾擤了擤鼻子,还 洗了洗脸。
等到她回到不耐烦的考托内和很惊慌的婆婆身边时,她自己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很抱歉让你们等了好一会儿,”基里说,“现在我准备回家了。”
可能没有灿烂的云,不过屈洛特一定会为她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