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汤普森林园
欢迎来到汤普森林园
“基里,”爱里丝小姐甩甩一头长长的波浪型头发,对后座的乘客说道,“我要你让我感到你愿意作出一些努力。”
加拉屈里尔·霍布金斯 把她的泡泡糖顶到嘴巴前面,开始轻轻地吹了起来。她把泡泡吹得大大的,因此透过粉红色的泡泡差点看不见那个社会工作者的头。
“不到三年工夫,这将是你的第三个家了。”爱里丝小姐把头从左边晃到右边,接着开始把方向盘小心翼翼扳向左边,“我是最不愿意说你的人了,造成这种情况不能全怪你。比如狄克森家搬到佛罗里达去了,这就是其中一件不幸的事。还 有里奇蒙德太太不得不去住院……”基里觉得那个办领养手续的工作人员在说下去以前停下来想了好一会儿,“因为她的神经……”
啪!
爱里丝小姐身子缩了一下,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不过还 是用她那职业性的口吻沉着地说下去,这时基里正在收拾泡泡糖吹破以后沾在她脸颊上和下巴上的一坨坨东西。“我们把一个领养的孩子安置在什么地方,很注意她的生活条件。我会一直关心这件事的。”我的老天,基里想。这个女人说的像真的一样。这真让人受不了。“我不想责备你,基里。我所需要的,也是我们大家所需要的,只是一旦我们作出什么安排的时候,你要跟我们合作。”后视镜里的那双蓝眼睛正在察看基里的反应。“这一个领养你的新妈妈跟纳温斯 太太有很大的不同。”基里很冷静地拿去沾在鼻尖上的泡泡糖。想要拿去沾在头发上的泡泡糖那只是白费力气。她背靠在座位上,想嚼嚼那坨省下来还 能废物利用的泡泡糖,那坨东西薄薄一层沾在她的牙齿上。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摸索出另一团泡泡糖,用大拇指的指甲剔去沾在上面的棉绒,这才“噗”一下正确无误地丢进嘴里。
“基里,你可不可以看我的面子,行行好?你还 想用右脚跨出这头一步?”
基里有一个幻想,哪天她“那艘船”在领养者家周围停靠的时候,她一定要像滑冰的人一样,先跨出右脚去。这会儿她抬起左脚,把嘴巴里那第二块泡泡糖舌头一顶就弄平了。她美滋滋地咂着那新补充进来的泡泡糖。
“你行个好,行不行?在我们到那里以前,把泡泡糖吐掉?”
基里在爱里丝小姐眼睛还 盯着后视镜的时候,很有礼貌地取出了口中的泡泡糖。接着趁那位社会工作者把注意力转移到交通上去,她小心翼翼地把泡泡糖平贴在左边车门的把手底下,下一个乘车的人要是想开那扇门,准会粘住手大吃一惊。
又过了两个交通灯,爱里丝小姐朝后面递来一块小纸巾。“给你,在我们到那里以前,看看你能不能把脸上黏黏糊糊的东西去掉。”
基里用那块小小的湿纸巾抹了抹嘴,又随手扔在了地上。
“基里——”爱里丝小姐叹了口气,很快把她一向喜欢的现场发挥换了个样儿,“基里——”
“我的名字,”基里在牙齿缝里说,“是加拉屈里尔。”
爱里丝小姐好像没有听见。“基里,给屈洛特女士一点机会,好吗?她实在是个好人。”
得了吧,基里这样想。最后收养她的纳温斯 先生和太太至少还 没有说过他们“好”呢。里奇蒙特太太,说过她“好”,可她神经有毛病。纽曼家受不了一个五岁小孩尿床,也说过他们“好”。还 有伙计,我现在十一岁了,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我不再尿床了,可我并不“好”。我是了不得。我的名声传遍了整个州。谁都不想跟了不得的加拉屈里尔·霍布金斯 扯不清。我太聪明,太难管教了。让人发毛的基里,他们就是这么叫我的。她舒舒服服往后一靠。这不,我来了,娃娃女士,不管你准备好还 是没有准备好。
她们到了一个地方,附近都是一些其大无比的树和一些老房子。那个社会工作者放慢速度,停在一堵很脏的白篱笆旁边。围在里边的棕色房子很旧,有一个前廊,给人一种那房子长着一个啤酒肚的印象。
爱里丝小姐站在前廊上,在没有按铃以前,拿出一把梳子来。“你梳梳头发好不好,都粘在一起了。”
基里摇摇头。“不行。”
“噢,梳梳吧,基里——”
“不,我不能梳头。我正在创造不梳头的吉尼斯 纪录呢。”
“基里,行行好……”
“嗨,你们瞧,我说我听到了你们停车下来的声音了嘛。”那门打开了,一个大得像河马一样的女人把门口挤得满满当当,“欢迎来到汤普森林园,基里,我的宝贝。”
“加拉屈里尔。”基里嘟嘟嚷囔说,她倒并不是指望这个脂肪大包能说得上她真正的名字。嘻嘻,他们没有必要非得把她放在这样一个畸形人身边嘛。
屈洛特太太猛犸一样的大屁股后面探出半张小脸来,头顶上是乱糟糟的棕色头发,鼻梁上架一副厚厚的金属边的眼镜,像是一个假面孔。
那个女人往下看了一眼。“哦,请你原谅,我的宝贝。”她用胳膊揽住那个头,像是要把它拖到前面来,“你想要见见你的新姐姐,是不是?基里,这是威廉姆·欧内斯 特·梯格。”
那个头马上消失在屈洛特太太庞大的体积后面。她似乎也并不理会这事。“进来,进来。我并不想让你们站在前廊上,倒好像你们是来向我兜售什么东西似的。你现在属于这里啦。”她转身走在前面。基里感觉得到,爱里丝小姐的手指轻轻地戳在她的背上,推她走进门口,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边很暗,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样东西上面都积着一层灰。
“威廉姆·欧内斯 特,宝贝,你想带基里去看看她的房间吗?”
威廉姆粘在屈洛特太太那件花便服后面摇了摇头。
“哦,那好吧,我们可以回头再去看。”她带她们走过走廊到了起居室。“坐吧,坐吧,现在这里是你的家了。”她满面笑容地看着基里,就像杂志上节食减肥广告上的后一张照片里一样,前一张照片是一个身体,后一张照片是满面笑容。
那长沙发躺椅是棕色的,让一大堆垫子占满了,尽里头罩着发灰的网织品。一张与沙发椅相配的棕色椅子歪在对面的一边。两张椅子之间有扇单窗,挂着发灰的网织品窗帘,窗边有一张黑色的桌子,上面是一台过时的电视,带着兔形的天线。纳温斯 家是早就有了彩电的。右边墙在那门和棕色椅子之间有一架立式的黑色钢琴,却配着一个棕色的琴凳。基里从躺椅上拿了一个枕头,用它抹掉所有的灰尘,这才坐了下去。
爱里丝小姐坐在那把棕色的椅子上,正用一种一点谈不上职业性的目光盯着她看。屈洛特太太好不容易弯下身子,坐在沙发上格格地笑道:“嗯,我们一直琢磨着要有一个人来打扫这里的灰尘。是不是,威廉姆·欧内斯 特,我的宝贝?”
威廉姆早爬到了沙发上去,躺在那个特大块头的女人后面,像是一个枕垫,他不时探出头来,朝基里那儿溜上一眼。
她等屈洛特太太和爱里丝谈上话了,这才给那个小家伙做了一个可怕的鬼脸,那是她记忆仓库中一个最最可怕的鬼脸,是妖魔鬼怪的总和。那个乱糟糟的小脑袋很快消失了,比一个牙膏盖子掉在水槽里不见了还 要快。
她不由自主地格格一笑。两个女人都回过头来看她。她轻松自如地转换“频道”,马上是一副“谁,是我吗?”的表情。
爱里丝小姐站了起来。“我还 要回到办公室去,屈洛特太太。你要随时跟我联系,”——她回过头来,对着基里,那双蓝色的大眼睛里尽是一根根刺——“要是有问题的话,你也随时跟我联系!”
基里用她那出色的梭鱼般的微笑格外抬举爱里丝小姐。
这个时候屈洛特太太吃力地把她那重重的身体举了起来,站稳脚跟。“别担心,爱里丝小姐。基里,威廉姆·欧内斯 特跟我差不多已经是朋友了。我的梅尔文,上帝让他安息,过去老是说,屈洛特从来不会遇到一个陌生人。他要是说的是孩子,那倒真是让他说对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孩子不能跟他交朋友的。”
基里还 没有学会如何想吐就吐,不过要是她会的话,她一定十分乐意把什么都呕吐出来,劈头盖脸喷在她身上。因为她缺少那种确实妙不可言的反应,她只能抬起她的腿,转着圈到了钢琴那里,用右手弹个“灵魂出窍”,用左手像双筷子一样东戳西戳。
威廉姆·欧内斯 特爬下沙发,跟在那两个女人后面,把基里一个人丢在那里,跟灰尘,跟那架走调的钢琴在一起,她却很满意她在那个收养她的新家里,确确实实是先出右脚跨出了头一步。她想只要由她来掌管一切,她什么都能忍受——一个肥胖粗大的监护人也好,一个畸形的小孩也好,一幢难看的肮脏的房子也好,她都不在乎。
她已经很好地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