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点11分

伊尔维策尔被一声轻轻的咳嗽声吓了一大跳。

他转过身来。

在那只宽敞、陈旧的沙发椅内坐着一个人。

他心想:终于来了,现在我绝对不能屈服。

一个魔法师,特别是—个像伊尔维策尔这种类型的魔法师,对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生物经常事先不加通报突然出现在面前这种现象自然早就习以为常。不过,像这样的生物只是—些非常寻常的幽灵鬼怪而已,比如像脑袋长在腋下的鬼怪,长着三只眼睛或六只手的魔鬼,嘴巴里会喷火的龙或者是其他长得奇形怪状的恶魔。像这一类的妖魔鬼怪是绝对不会使秘密魔法师伊尔维策尔感到惊惶失措的。他一天到晚都在与这一类妖魔鬼怪打交道,他对它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可是,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则非同寻常。他的样子看上去与马路上的行人一样普通,可以说实在是太普通了。正是因为这一缘故,伊尔维策尔才会感到如此的六神无主。

这家伙身上穿了一件很得体的黑大衣,头上戴了一顶硬邦邦的黑帽子,手上戴了一副黑手套,膝盖上放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他的面部毫无表情,脸色十分苍白,甚至几乎可以说是惨白。他的眼睛长得有点儿向外突出,没有上下眼皮,眼珠子根本就没有任何颜色。他直愣愣地凝视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伊尔维策尔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他朝来访者走去。

“您是谁?您上这儿来干什么?”

来访者并不急于回答。他用他那双冰凉的突眼珠子对眼前的伊尔维策尔打量了一会儿,才用他那毫无音调的声音答道:“我所幸会的是不是秘密魔法师参议贝尔策布勃·伊尔维策尔博士教授?”

“正是,那么您呢?”

“请允许我作一下自我介绍。”

来访者并没有从沙发椅中站起身来,只是稍稍掀了一下他的帽子。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秃顶上露出了两只小小的肉瘤,看上去很像是两只脓包。

“我的名字叫马德,马勒迪克图斯·马德。”

魔法师仍然决定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您有什么权利来这儿打扰我?”

“哦?”马德先生面无笑容地答道,“先生,假如我可以说几句的话,那么我想说的是,您怎么竟然会提出一个这么傻的问题?”

伊尔维策尔捏着自己的手指,直到它们发出咔咔的响声为止。“难道您是从

──”

“正是,”来访者证实道,“我正是从那儿来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指着地下。

伊尔维策尔一声不吭,竭力保持镇静。

魔法师竭力想在脸上现出一丝愉快的微笑,可是他的上下牙齿好像突然粘在一起了似的。他好不容易才相当费劲地挤出一句:“幸会!”

“是这样,我的贝尔策布勃先生,”来访者答道。“我是由黑暗部部长大人亲自派来的。正是因为他,您才能享受到您本来并不应该得到的殊荣。鄙人只是一名区区的执行者而已。这次如果我能把我的任务完成好了使部长先生满意的话,那么我便有希望马上被提升,甚至有希望晋升为专门折磨人的鬼神,并会拥有自己的管辖范围。”

“马德先生,祝贺您了!”伊尔维策尔结结巴巴地说。“那么您的任务是什么呢?”这时候他的脸色变得有点儿发青。

“我上这儿来纯粹是出于公事,”马德先生说,“我现在的身份是所谓的法警。”魔法师使劲儿地清了清嗓子,他的嗓音有一点儿沙哑。

“可是,以宇宙间所有的黑洞起誓,您上我这儿来干什么呢?您是来扣押我的财产的吗?要是那样的话,那肯定是个误会。”

“走着瞧吧!”马德先生说。

他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把它递给伊尔维策尔。

“尊敬的魔法师参议先生,这份合同您肯定曾经在哪儿见到过吧?这份合同是当年您自己与我的上司一起拟定并由您亲自签字的。这份合同规定,您从您的施主那儿得到本世纪极大的权限,包括对自然界和对全人类的极大的权限;可另一方面,它也规定了您的义务。在每一年的年底,您必须直接或间接地使十种以上的动物灭种。这十种动物可以是蝴蝶,可以是鱼类,也可以是各种哺乳动物;您必须在五条河流中下毒或者是五次在同一条河流里下毒;另外,您还必须使一万棵树木死亡,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在合同最后的十项规定中提到,您每年至少得在世界上引起一次能使动物或人类,或者能使这两者死亡的新的瘟疫。而合同的最后一条则明确规定,您必须左右您所在国家的气候,使四季发生紊乱,并造成旱灾或水灾。可是,我尊敬的先生,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您只尽到了您的一半义务。这使我的上司感到非常的遗憾。我不得不对您说,他非常气恼。您一定很明白部长先生的意思。您想说什么?”

伊尔维策尔已经有好几次想打断来访者的话。这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可是,旧的一年还没有过去呢。您这个亲爱的、阴险狡诈的小鬼!现在只不过是除夕而已,从现在到午夜还有时间呢!”

马德先生用他那没有眼皮的眼睛注视着他。

“是这样,您以为……”他飞快地看了一下钟,“在剩下的这么几个小时里您能够把一切都补上吗?我的伊尔维策尔先生,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当然!”伊尔维策尔用沙哑的嗓门吼道。随后,他又突然垂下脑袋,轻声地嘟哝道:“不,这不可能。”

来访者站起身来,走到壁炉边上的一堵墙前面。墙上的一个个镜框里挂着伊尔维策尔这位秘密魔法师参议的所有头衔。与他所有的同行一样,伊尔维策尔是很看重这些头衔的。一张证书上写着“M.A.S.K.”(妖术学院院士);另一张证书上写着“Dr.h.c.”(恐怖因果学博士);第三张证书上写着“Pr.Doz.a.1.”(应用卑鄙无耻学讲师);接下去的一张证书上写着“M.d.B.”(布罗肯峰之夜的成员)。类似的证书还有很多很多,这儿就不一一列举了。

“您听着,”伊尔维策尔说,“让我们来好好地谈一谈。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缺乏恶意。请相信我,我有足够的恶意。”

“果真如此吗?”马德先生问道。

魔法师用擦鼻涕的布擦去了他那秃脑袋瓜上冒出来的冷汗。

“我会尽快想办法弥补这一切的。请您转告部长大入,请他尽管放心。”

“补救?”马德先生问道。

“他妈的,你再说一遍,”伊尔维策尔大声喊叫道,“都是因为出现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情况,我才会无法完成合同中所规定的任务的。可不就是推迟了一点时间而已吗?一切都会正常起来的。”

“出现了某些情况?”马德先生—边重复,一边仍然以一种不怎么感兴趣的态度望着墙上的各种证书,“什么情况?”

魔法师朝他身后走近了一步,对着他那顶僵硬的帽子继续说道:“也许您对我近几年来的卓越成就早就有所耳闻。我所做到的,早就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合同上所规定的义务。”

马德先生听了这话转过身来,用他那呆滞的目光打量着伊尔维策尔的脸。

“可以这么说吧,你所做的一切刚好勉强够了,仅此而已。”

出于恐惧的缘故,魔法师参议的话越说越多,最后他甚至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你要是想打歼灭战的话,迟早总会被你的敌人发现的。正是因为我的成绩显赫,自然界已经开始自卫了。自然界正在准备反击──只是他们还搞不清楚该向谁反击而已。率先起来造反的自然是那些最低级的精灵,比如像地神、侏儒、水妖,等等。这些精灵生性非常狡猾。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些对我们的行动已有所觉察、而且有可能对我们的计划形成威胁的小精灵统统抓起来。遗憾的是,我无法消灭它们,因为它们是不会死的。但是,我们可以把它们关起来,可以用我的魔力使它们完全丧失活动能力。我的收藏确实值得一睹,假如您有兴趣的话,拉尔夫先生……”

“我的名字叫马德。”来访者说,他并不想接受主人的邀请。

“什么?哦,对了……当然是马德先生啰。请原谅!”

魔法师发出一声轻轻的神经质的狞笑。

“于是,其余的低级精灵们便因为害怕而逃到世界上最最偏僻的角落里去躲了起来。也就是说,它们从我们的身边逃之夭夭了。可在此期间动物们起了疑心。它们成立了一个最高委员会。这个最高委员会决定向四面八方派出密探以寻找灾难的起因。大约一年前,我家里突然来了这么—个密探。这是一只小雄猫。幸亏它并不怎么聪明。要是您想去看看它的话,它现在正在睡觉。它睡得很多──当然这并不是出于它的天性。”

魔法师狞笑道:“我尽量设法不让它知道我所真正从事的事情。据我所知,它甚至弄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呆在我这儿。我把它喂得又肥又胖的。我娇惯它,宠它,让它相信我非常喜欢动物。这个小傻瓜甚至还非常崇拜我。尽管如此,您一定知道,拉尔夫先生……”

“我的名字叫马德!”这一回来访者的声音听起来显得相当严厉。此时,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在壁炉里摇曳的火焰的照耀下显得极其恼火。

魔术师的神情极其沮丧。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个劲儿地用手拍打着脑门,“我之所以精神如此涣散,主要是因为过度紧张的缘故。既要完成合同中规定的义务,又要持续不断地对付自己家里的密探。真是太叫人心烦意乱了!尽管这只雄猫天真幼稚,可是它的眼睛和耳朵还是与别的猫一样灵敏。您必须承认,我是在一种极其困难的情况下进行工作的。而最最重要的是,这得花去我很多很多的时间,我尊敬的先生……”

“不幸,”马德先生打断了他的话,“真是不幸。可这是您自己的问题,我亲爱的朋友。这丝毫也不会改变合同上的规定。还是我说错了?”

伊尔维策尔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请您相信我,我早就想把这只该死的雄猫给解剖了。我早就想把它串在铁扦上活活地烤死,或者是一脚把它踢到月球上去。可要是我这么做的话,那不等于是给动物最高委员会报警了吗?因为那儿的人都知道它在我这儿。对付动物比对付地神和其他类似的坏家伙,甚至比对付人类都要难得多。要对付人类的话,几乎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您是否试着对蝗虫或者是野猪施行催眠术?您简直就拿它们没有办法。要是有那么一天,世界上大大小小的动物都抱成一团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的话……那么任何魔法都无济于事。因此,我得格外小心谨慎。这一点我想请您务必向部长大人,向您那位尊敬的上司,解释清楚。”

马德先生拿起放在沙发椅上的公文包,然后转向魔法师说:“转述您的解释?这可不是我的任务。”

“这是什么意思?”伊尔维策尔大声嚷道。“部长大人总得看到这一点吧。这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我又不会变戏法。我想说的是,我当然会施展魔法,可施展魔法是有极限的,主要是时间上的极限。对于我来说,同样如此。到底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这个世界迟早总会走向灭亡的。我们已经干得相当成功了。早一年晚一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就是说,”马德先生以冷淡而有礼貌的口吻回答了伊尔维策尔所提到的第一个问题。“您已经得到警告了。午夜时分,也就是新年和旧年交替的时候我会再上这儿来的。这是我的任务。如果到那时候您还没有完成合同上所规定的干坏事的指标的话……”

“那会怎么样呢?”

“到那时,”马德先生说,“您这位秘密魔法师本人就会被当局扣押。我祝您除夕愉快!”

“请等一下!”伊尔维策尔大声嚎道。“还有一句话,请您,拉尔夫先生──哦──不对,是马德先生……”

可这时候来访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魔法师瘫倒在沙发椅上。他摘下他那副巨大的眼镜,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假如施展黑色妖术的魔法师也会哭的话,那么此时他肯定早就哭了。可是,他不会哭,而只会从他的眼睛里挤出几小颗干的盐粒。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以嘶哑的嗓门说道,“以所有的考验和酷刑起誓,现在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