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俩之间

剪开信封,里面果然掉下一张卡片。

是那种最简洁的对折的样式,色彩淡雅。

在浅浅的紫罗兰底色上方,是一个深深的水缸,水缸里有两片鲜绿色的水草,分别插放在两只透明的敞口玻璃杯中,杯里有乳白色和浅灰色的小鹅卵石。

水草四周游动着小鱼一样的东西,仔细看,原来都是些扁扁的贝壳,在水中上上下下地漂浮着。

我微微笑着,这是我喜欢的色彩和风格:淡雅的、随意的、自然的。

翻开,看见白底的卡片上写着几行俊逸的黑色钢笔字——

TO:优偌

让我轻轻地说声你好

虽然人生有聚有散

但你却是我心中

最珍惜最难忘的朋友

FROM:韩东

第一次看到韩东的字,是那种陽刚中不乏温 柔和细腻的字体,给我的感觉很亲切也很舒服。

我打韩东的电话,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惊喜地喊起来:“优偌,你回来了?”

我真诚地向他致谢,并祝贺他考上理想的学校。

“算了吧,北邮太远了,我现在都后悔怎么不报科大了!”韩东抱怨着。

科大在省城的合肥,离这里很近呢!

“金剀考在科大。”韩东告诉我。

我已经知道了。

“难兄难弟要分开了。”我开着韩东的玩笑。

“金剀那家伙,现在心里哪还有我呀!人家是……呵呵……算了我还是不在背后说他坏话得了!”

我没吱声,其实他没说的那些所谓的坏话,我猜也能猜到。

韩东又和我闲扯了一些话,大致是问我出去旅游的事,我就和他说了关于P改的一些好玩的事。

“为什么要叫P改呢?”韩东问我。

我告诉他,“P”是泰国人对先生的尊称。

“比如你,可以叫P韩,金剀,可以叫P金!哈哈——”

我忽然变得开心起来,和韩东一起哗哗地笑。

笑完,我对韩东说:“谢谢你的卡片,我很喜欢。尤其是那首诗!”

忽然想起在哪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的标题——“友情比爱情更美好”。

确实如此。

谁知韩东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其实,那张卡片是金剀替我选的,那几行字,也是他替我写上去的。”

怎么会是这样的?我无语。

韩东大概以为我会生气,语气急切地解释:

“金剀和七七陪我去买卡片,我挑花了眼,不知那张最好,金剀一眼就看中了那张,还说你一定看得上的。至于贺卡上的字,我也一时想不起来写什么,你知道我语文是学得最烂的,只好求助于金剀了。谁让他是大才子呢?”

“金剀是什么才子?”我忍不住问。

“他发表过诗歌啊!你不知道啊?”韩东语气诧异地问我。

我再次凝视着手里的贺卡——它的份量一下子在我的心里变得很重很重。

让我轻轻地说声你好

虽然人生有聚有散

但你却是我心中

最珍惜最难忘的朋友

现在我才知道,这是金剀对我说的话。

我已听不清韩东在电话里和我说了什么,因为我已是泪盈于睫。

我心里很清楚,金剀是在和我说再见!

没有作业的暑假过得有点无聊。不过对于我来说,最不怕的就是无聊了。

我喜欢用阅读来打发长长的一个又一个暑天。

那张悲伤的帕尔曼,已被我收藏进抽屉的角落,后来我想了起来,这张碟为什么会那么悲伤,这是《辛德勒的名单》里的全曲。

《辛德勒的名单》是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电影 里,我唯一喜欢的一部。

我丝毫也不喜欢《侏罗纪公园》,尽管周围的人竟相把它当作时尚来追捧。就像他们有段时间把村上春树小说当圣经来传诵时,我对《挪威的森林》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当我后来无意中在电视里看到《辛德勒的名单》,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两部片子是出自同一个导演之手。

金剀是唯一和我提起《辛德勒的名单》的人。

我想,他现在,一定在和七七约会吧?

他是不是有点像唐璜那样天生多情呢?

只可惜,我不习惯和任何人分享——即使是快乐,我也总是愿意独自去品尝。

况且是那个曾经距离我很近很近的一颗灵魂!

宁愿失掉它,我不会与别人去分享它。

喔,我是否很傻?

想到这里,我竟然会微微地笑。

我也从不习惯在假期与同学一起呼朋唤友地跑出去疯玩,向来如此,所以,暑假里几乎没有人来打扰我,包括七七。

但有一个人除外,他就是韩东。

好人韩东开始约会我。

那一日我正倚靠在空调下的沙发上看《红字》,韩东敲开我家的门。

他身上穿着明黄色T恤,我发现他喜欢这种颜色。问他,他不好意思地说,是妈妈代买的。

“车子么?啊也是!”

他在我家客厅里坐下,我给他泡了麦斯威尔咖啡,然后打开电视,不停地换着频道,而他,不时地喝一口热的咖啡。

我们俩之间忽然变得生疏起来,竟然言语枯竭。

我搜肠刮肚地和他找话题,韩东只是一味地用安静的眼神看着我。我故作轻松地提到金剀:

“金剀真的会写诗?”

一提到金剀,韩东就放松下来,他笑着说:“他写的东西,我们都叫做打油诗。不过,那天他写了一首打油诗给你,好象七七还有点不高兴了呢。”

我有所警惕地看他——他居然和我说这样的是非,一定是误会了我。

不过,我偏偏要忍不住想打探别人的是非,我觉得我好象是在利用韩东,有点卑鄙。

“七七为什么不高兴呢?”

“她倒是说得很含蓄,她说从来就没有人给她写过诗。”

我麻木地继续充当着长舌妇,“那有什么呀?回头她可以让金剀给她写一本诗集!”

“金剀?他倒是酷!跟着他表哥跑出去旅行了。”韩东说。

不知为什么,知道金剀不在这里,我竟然舒一口气。

韩东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就是那天我们来你家的第二天,他突然说要出去旅行,去青海和西藏。你不知道他表哥是谁吧?”

“谁呀”我奇怪地问。

韩东说了一个听起来很陌生的名字。

我摇摇头。韩东并不失望,他兴致勃勃地告诉我说,金剀表哥是个名作家,专给台湾的九歌出版社写游记文学。

我笑着说,台湾的书,大陆 又看不到,作家如何会著名起来?

于是这个长长的暑假的下午,就在我们谈论金剀的话题中愉快地过去了。

韩东告别之后,我打开抽屉,拿出帕尔曼的CD,把它放在碟片架的底部。

我是在体验着金剀那天来我家时的动作。

韩东告诉我,金剀那天拿走了我书架上的《荆棘鸟》。他并没有说起金剀还带来一张CD的事情。

那么,这张CD一定是金剀悄悄地放在这里的。

我微微地傻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