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宏壮丽的异色幻想曲》

作者:王新禧

说起蓝胖子哆啦A梦,相信从70后到00后,都会觉得如雷贯耳。这个由日本漫画家藤子·F·不二雄创造的漫画形象,给无数人的童年乃至成年生活,带来了说不尽的欢欣快乐。也因此,在大多数国人的认知里,会以为藤子先生就是位儿童漫画家。

其实,藤子·F·不二雄的作品并不局限于儿童漫画领域,在他45年的创作生涯里,还有大量独具匠心的青年漫画传世,且多数是以科幻为主题。可惜这些佳作在中国大陆一直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声名不及机器猫之万一。因此,笔者本着钩沉抉微的态度,为大家献上本期特典。

雏凤初鸣——早年SF作品

“藤子不二雄”这个笔名,由藤本弘和安孙子素雄所合用。1951年12月,两人啼声初试,在《每日小学生新闻》上发表了联合创作的四格漫画《天使阿玉》。1954年,为了表达对手塚治虫的敬慕之情,他们决定将联合使用的笔名定为“足塚不二雄”,意为“咱们的水平连手塚老师的脚跟都高不过”。足塚不二雄名下的漫画作品较少,其中以少年科幻漫画《四万年漂流》最有名,不过也只连载了几回就被腰斩。鹤书房曾出版过唯一一部署名“足塚不二雄”的单行本科幻漫画《乌托邦:最后的世界大战》,可惜销量很少,如今仅7本存世,是漫画拍卖行拍出最高价格的远古级漫画珍品。

可见,“藤子二人组”在漫画生涯的最早期,就已将科幻题材作为创作重心。这缘于他们自身既喜好科幻,又受到手塚影响。他们最崇拜的手塚大神,对科幻的推广不遗余力,早年的代表作《铁臂阿童木》《地底国怪人》《大都会》等,皆是科幻漫画名作。

为寻求更广阔的发展前景,1954年6月,藤本弘生拉硬拽着安孙子来到了东京。那时的日本,大批年轻人“东漂”,与现今中国文艺青年的“北漂”一样,是一场孤注一掷、成王败寇的冒险,希望与绝望同时孕育其间。藤本和安孙子初来乍到,无稿约,无作品,无收入,生活窘迫。幸亏手塚治虫知悉了他们的困境,立即让学童社安排他们入住常磐庄,两人这才缓过气来。由于常磐庄常有漫画杂志编辑出入,两人不久就得以为《探险王》创作了短篇科幻漫画《宇宙矿脉》。发表前,编辑询问他们用什么名字,两人便借势更改了笔名,从姓氏中各取一字,合为“藤子不二雄”(藤子二人组的常磐庄奋斗岁月,请参看专栏《日本漫画杂志争霸史》)。

时光荏苒,一晃到了20世纪70年代,凭借盖世经典《哆啦A梦》的巨大成功,藤本弘这时已声誉鹊起,同时由于在画风和题材上与安孙子素雄渐行渐远,两人此际虽然还合用一个笔名,但已不再合作绘画0偏重科幻、童心未泯的藤本弘,作品格调纯真阳光;热衷社交、喜欢饮酒作乐的安孙子,童心渐失,作品转向成人化、社会化风格,设定相对黑暗。人们为方便区分,遂将藤本弘称为“藤子·F·不二雄”,安孙子则被称作“藤子不二雄”。

与此同时,日本的科幻小说和科幻漫画都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的迅猛时期,SF作品井喷式出现。这和当时日本的整体社会氛围是分不开的。70年代的日本,正处于经济超速发展的黄金岁月,文化与科技随着经济腾飞跨入了新时代:新的产业革命爆发,人类登月成功,计算机开始为社会服务,科技产品逐渐占据工作生活的每个空间;因美苏争霸而引发的太空探索热潮,更吸引人们将目光投向深邃未知的宇宙深处。地球之外的星空到底是怎样的?这真是一个令人着迷的问题。所有的科幻作品都试图解答人们的疑问,其中不乏宏大的视野和瑰丽的想象。科技的进步带动了浪漫的人文幻想,而实践幻想的过程,又推动了科技进步。无数青少年受科幻作品影响,意气风发,誓言献身科学,为今日日本领先的科技水平夯实了人才基础。

科幻本就是藤本弘的强项,此时他更紧跟时代潮流。其最知名的《哆啦A梦》,从广义上说其实也是一部科幻漫画,那些来自未来世界的神奇道具,虽然省略了科学原理,却展现出一种最单纯的天真幻想,极接近于人类的原初之梦。与之相类,藤本弘还有《小超人帕门》《21卫门》《酸梅星王子》等作品,都是他坚守儿童漫画阵地结下的科幻果实。

风华正茂——少年SF作品

当然,如果其科幻成就仅限于此,笔者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为藤本弘的科幻漫画鼓与呼了。在儿童漫画之外,藤本弘还创作了112篇适合大龄读者阅读的短篇SF漫画,由面向少年的《少年SF短篇集》和面向成人的《异色短篇集》两部分组成,后来合编为8卷本《藤子·F·不二雄SF短篇完全版》。这些杰作,“开悟一室之内,意贯宇宙万象”,才是藤本弘凝聚毕生真实科幻功力的精华所在。

藤本弘笔下的SF,不仅包含“科学幻想”这层意思,亦指“稍微有些不可思议的故事”(sukoshi fushigi,“少し不思议”的罗马字)。在《哆啦A梦》等儿童漫画中,藤本弘已融入大量SF元素,只不过儿童漫画有较大的局限性,不少更深层次的构思无法演绎。于是,藤本弘将他宏大的创想和高超的故事叙述能力,尽情挥洒于《SF短篇》中,令这些作品跌宕起伏、曲折离奇,充满奇崛壮丽之美。有时读者认为故事应该就这么结局了,哪知在最后一页,竟又异峰突起、峰回路转,使人一愕之后,禁不住拍案叫绝。如今搞科幻创作的朋友们,不要轻易以为有些点子多新奇,不要惊叹好莱坞科幻电影的构思有多精巧,实际上不少桥段和点子,藤本弘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经运用自如。他的科幻创作能力超群绝伦,很多情节用网络潮语来说简直是“脑洞大开”,就连诺兰的《星际穿越》都被网友指摘有抄袭《哆啦A梦》之嫌。

其中,《少年SF短篇》中的部分名篇,例如发表于1975年5月的《信箱中的明天》,讲述四名少年在原始森林中迷了路,其中有位叫市川的,竟然在前一天就已预知到这场灾难。原来他的“既视感”异于常人,能够通过“幻觉记忆”预见到次日发生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有过幻觉记忆,某一瞬间,对未曾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仿佛有似曾相识之感。现今科幻作品中常把这塑造成瞬息超越时空所产生的记忆残留。然而藤本弘在41年前的《信箱中的明天》里,就已将既视感和时间洪流联系起来。这样的思维,直接超越了藤本弘身处的时代,在70年代堪称万中无一。

而发表于1975年9月的《一个人的宇宙战争》,拯救地球的重任竟落在孤独的少年铃木身上,因为只有他相信UFO的存在。偌大的地球,仅有一个年轻人在孤身奋战,实在是对人类自我孤立的巨大反讽。1977年9月发表的《未来盗贼》,一个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冀的少年,却由于家贫的缘故,被迫与年老濒死的富翁做交易,用青春换取财富,结果追悔莫及……幸而富翁最终良知发现,又和少年交换了回来。藤本弘通过这篇故事,让读者看到了在尔虞我诈、贫富悬殊的社会里,依然存有人性的脉脉温情。

如今,“宅”已成为不少人惯常的生活方式,亚洲最早的技术宅,应该就出现在日本吧。1979年12月,藤本弘发表的《四叠半的蒸汽火车之旅》,呈现了一个70年代宅男的生活。喜爱幻想的少年浩美迷上了缩微模型,长年累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营造梦中的自我世界,最后竟真的置身于袖珍铁路中。与宅男浩美相反,1981年2月发表的《新年星调查行》的主人公年少志高,勇于冒险。他追随老学者飞向宇宙,执着地探索位于银河系边陲的“新年星”,虽然结果令人大跌眼镜,但本篇所涵盖的创世神话、宇宙起源、宗教形态、远古文明等要素,被融合得自然巧妙,毫无生硬感,体现了藤本弘知识面的广博。

至于1980年8月发表的少年SF巅峰之作《灭绝之岛》,则是藤本弘在尽情驰骋奇思妙想后,对全系列做出的最强有力的收束。这篇漫画比较特殊,分为胶片版和台词版:胶片版模仿电影胶片形式,人物全程静默无对白,情节推进全靠读者自行脑补,就像看哑剧一样;台词版则是1985年藤本弘在增补画面、添加对白后,于7月25日发表的“导演扩展版”。漫画讲述被长毛外星人杀得几乎灭绝的地球人躲进荒岛,这座荒岛曾生活着一种蜥蜴,在人类疯狂猎杀下已经绝种。就在外星人追杀登岛,要吃掉地球最后一对幸存者时,外星野生动物保护官出来阻止说:“严禁狩猎指定的保护类动物……地球人几乎绝种了。”这一幕,对人类肆意破坏大自然、灭绝其他物种真是绝妙的讽刺!

胸怀天地——成人SF作品

《少年SF短篇集》的读者毕竟是以十几岁的少年为主,有些太过压抑、深沉的主题仍旧不好表现。藤本弘学识渊博,又是个心忧天下、怀抱世界的漫画家,在为少儿们提供精神食粮的同时,也默默以人类对不可思议和未知事物的恐惧及憧憬作为题材源泉,把对社会、对全人类终极命运的思考,付诸《异色短篇集》中,注入读者渴求探索的好奇心里。这里面每一篇都包含了与人性、友爱、生态、命运、科技相关的主旨,甚至还有不少裸露画面。超前的、宏大视野的哲思和隐喻,被巧妙地蕴藏在一个个短小精干的故事中,向读者倾诉着作者内心的忧虑与感叹。

《异色》首篇即出手不凡,发表于1969年10月的《米诺陶诺斯之盘》,讲了一个忧伤的奇异故事。男主角的宇宙飞船因故障迫降在一颗从外表看来酷似地球的行星,行星上有文明有人类,一个名叫米娜雅的女子救下了主角,主角爱上了米娜雅。然而统治这颗行星的竟然是牛,人类是被作为家畜饲养。温柔美丽的米娜雅已被选中成为下次祭典宴会的肉食品,由于价值观不同,她对自己将被食用深感荣幸,来自地球的男主角则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虽然他努力营救米娜雅,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挚爱变成可口的食物被摆上餐盘……在此,藤本弘有意采用一种相对主义的、希罗多德式的观照,让理性线索发展成巨大的悲剧,用最残酷的情节震撼读者的心灵。

佛说众生平等,人类与其他动物并无区别,充其量不过是高级动物罢了。地球上人吃牛顺理成章,在规则相反的外星,牛吃人难道就不对?男主角在地球处于食物链顶端,思维固化,以为适用于地球的自然法则放诸宇宙而皆准,但米娜雅对己身能成为最高级的食品深感自豪,两者的矛盾构成了极为戏剧化的冲突。菲利普·迪克的小说曾展开过一个类似的探讨:随着科技和人工智能的发展,未来真正的危机不在于机器人与人类的争斗,而在于人类能不能真正平等地对待拥有智慧的其他物种。漫画最后一幕,失意的主角回到地球,流着泪大口吞咽牛排,又何尝考虑过牛的哭泣与悲号?这与迪克要揭示的主旨不谋而合。可见无论东西方,科幻大师们的深度思索总是惊人的相似。

长期以来,科幻创作领域将外星人、机器人(人造生命)、时间旅行视为三大通用创作题材。在这三棵大树下,又蔓生出不同的细分枝丫。藤本弘也极擅长运用这三大题材,放眼其作,以此三类为背景的故事为数不少。作为迥别于地球人类的拥有自我意识的异质生命,外星人到底有着怎样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呢?目前我们还未发现任何外星生命,反倒是外星人可能用更先进的方式,比如中微子、时空涟漪(引力波)等,在暗中观察地球人类了。发表于1977年7月的《外星人报告书样本A和B》,就是从外星人的角度,来观察作为他们眼里的“外星人”——地球人的一举一动。“他们可能在注视着我们,只是我们无法认出他们。”原来外星人也视地球智慧生命为异质体,无论行为、衣食,还是生理构造,在“他们”看来同样显得光怪陆离。彼此缺乏了解,可能是外星人迄今不愿主动现身的主要原因吧(笑)。

地球人与万千不同生命的相遇存在无限可能,宇宙间存在着我们无法想象的生命形式,只是地球的科技水平尚未拥有探知的能力,就像猩猩无法理解量子理论一样。但对于机器人或是人造生命,我们掌握的知识就多得多了。《我和我和我》(1976年7月)、《巧遇铁人》(1983年7月)这两篇漫画,或从超前的克隆技术入手,或由机器人应用着眼,以荒诞离奇为引导,激发并承载一系列对生命价值的深思,趣致与冷峻并存,发人深省。

外星人和机器人在技术逻辑层面还较易理清,而时间题材却大多经不起认真推敲,一认真便有各种诸如“祖父悖论”之类的问题产生,基本上不能通过科学的准确验证,所以此类题材作品各种BUG最多。尽管如此,人们依然因为这个创意的巨大可能性而对其乐此不疲,藤本弘就是其中一位。穿梭时空、打击时间犯罪的《时光巡警》是他专门为此创作的长篇,此外,哆啦A梦也是通过时间机器来到20世纪的!在《异色》中,发表于1976年3月的《绝不能被制造的时光机》及1976年4月的《一千年后的重逢》,则是此类短篇中的佼佼者。

科技的发展就是把双刃剑,有利有弊。试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时间机器这种逆天之物真被发明出来,会对人类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很多作品都只遐想其美好的一面,却忽略了它可能给人类带来的伤害。《绝不能被制造的时光机》里,科学家潜心研究时光机,并打算用它造福人类,然而时光机的特性,必然使每个人、每段历史都不再保有秘密,科学家的亲友们对如此“大杀器”惊惧不已,绝难见容。因此时光机诞生之际,也注定是其毁灭之时。

时光机的应用,将不可避免地造就无数的人间悲喜剧。《一千年后的重逢》的男主角因爱人执意要和他分手,顿感生无可恋,便顶替临阵退缩的宇航员飞向茫茫星海。而女友之所以和他分手,其实是受了时光局局长的蒙骗,局长需要能力出众的她主动承担起实验时光机的重任。一对恋人就这样各自奔向遥不可及的时空,本以为今生都无缘再见了,哪知千年之后,遭遇飞船故障而紧急迫降在某异星的男主,竟遇见了进行时光机实验的女主。对此,藤本弘给出了相当硬科幻的解释:原来,宇宙在膨胀,星系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大,当女主回到千年之后的地球所在坐标时,地球已不在原先位置,取代它的正是当前这颗异星。跨越了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空间,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妙不可言的缘分,如“盲龟浮木”般万古难得。所以这篇故事最受笔者喜爱,因其在打动人心的故事之外,又带着浓浓的哲学内蕴,令人心驰神往。

近年来,科幻界非常流行平行空间概念,多轨迹人生、历史蝴蝶效应、行为涟漪传导等,在各类科幻作品特别是电影里被反复展现。可人家藤本弘早把这一套玩腻了,《自我会议》(1972年2月)、《分歧点》(1975年10月)、《平行同学会》(1979年11月)都是以平行空间为视角展开。目前所有已知的既定历史,都是经过多维因素集合协调后达成的结果,只要任何一个细节发生变动,世界便大不同。而每个身处其间的人,都是细节的制造者。每个人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将产生不同的影响,继而演变为无数个不同的未来。无法计算数量的平行时空,随着人们每次新的抉择又产生新的分歧点,时空进一步分裂,最终增生出趋于无穷的平行时空。人漫长的一生,要做的决定不可计数,“如果当初不这样,而是那样,那么我现在很可能怎样怎样……”因为一连串因果链而导致了结局大不同。以上四篇漫画,即通过对主人公不同选择的后果阐述,展示了处于人生关键转折点时命运骰子的神奇。尤其是《平行同学会》,把身处无数个不同时空、不同身份的“我”集合在同一空间,互相比较不同人生轨迹下的境遇。对于原本互不干扰、相安无事的各个平行时空里的无数个“我”为什么能发生聚会的原因,藤本弘不像《彗星来的那一夜》那般,给出一个“Coherence”(相干性)的科学解释,而是直面聚会发生后的各种庆幸、懊恼、悲伤、欣慰,勾勒出一幅人生的百态图,令人感慨唏嘘。如果你正为当初的某些抉择而后悔,大可不必。有失必有得,在交叉小径的花园里总有一条路,让你在某个节点欣见花开;在恒河沙数的平行宇宙里,总有一个你,终生幸福。

藤本弘的创作成熟期正处于冷战高潮之时,受大气候影响,彼时的科幻作品充斥着绝望和悲观情绪。同时资本主义高速发展,也带来诸多社会问题。藤本弘用反乌托邦式的故事构思,把这些时代细节都反映在笔下,构造了一幅惊悚的近未来预想图。《定年减食》(1973年9月)里,因人口膨胀造成粮食短缺,不得不削减老年人的食物;《人口删减机制》(1974年9月)中,老年人像婴儿那样被杀害遗弃;《3万3千平米》(1975年8月)的可怜男主,为了超高房价付出大半生打拼,以为临到退休能买到自己的房子,却被黑心中介骗走积蓄,若非戏剧性地成为火星大地主,只怕要被变态房价剥削至死。而《方舟客满》(1974年10月)和《不知何故》(1975年5月)最具震撼力和感染力。曾经轰动全球的电影《2012》,情节与《方舟客满》惊人相似。地球将被小行星撞毁,有钱人纷纷变卖家产,暗中购买逃离地球的太空船船票;政府则极尽瞒骗之能事,阻止大部分人逃离;最后既穷且愚的绝大多数人被留在地球等死……这末世的悲哀随后延续到了《不知何故》中,一个中年人一直对世界的真实感充满疑虑,认为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都是虚像。孤独与惶惑折磨着他,直到某天真相大白,原来地球早已毁于核战争,外星人采集了残存的人类细胞,复原了中年人的生命,将他的记忆投影到四周,让他生活其间充当行星观察的样本。核阴影下的末日危机,通过这篇冰冷的故事,无情地在纸面上宣泄而出。

这批揭露人性丑恶、批判社会现实的SF作品,与“异色”之名十分契合。所谓异色,并不是人们戴上异色的眼镜看世界,而是人类本身即有异色。当人性光芒被阴霾遮蔽,潜藏在内心的邪欲与兽性就会被激发。藤本弘像鲁迅那样,使劲剥开这个世界冠冕堂皇的表皮,把人间的一幕幕悲凉凄惨血淋淋地指给人们看。每个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窥见自己最深层的阴暗。

进入80年代,日本成功地从贸易立国转向技术立国,高精尖产品行销全球,特别是照相机,成为时代的新宠。藤本弘对照相机情有独钟,不但自己常带着相机四处采风,还在笔下给相机增添了许多奇异的功能,《时光相机》《袖珍模型制造相机》《估价相机》《播音相机》《梦境相机》《移花接木相机》《丑时诅咒相机》,光从标题就能看出这些相机的新奇功用。还有一篇《四海镜》,是可以拍到全球任何视点的相机。它们一起构成了《异色》中的“相机系列”,为藤本弘的精巧故事平添不少奇趣。

限于篇幅,笔者对藤本弘的SF杰作只能择要介绍到这里了,还有很多佳篇留待读者自行发掘。这些作品包罗万象,既善用异域、梦境导入现代人的困境,解构现代哲学;又用尖锐大胆的讽刺与预言,揣度科学发展带来的温暖与阴寒,并借此剖析人类心理的特质,让读者观后陷入意味深长的思考。在科学知识的基础上,藤本弘大胆立论、小心探索,勇闯前人未至之境,将“我心即宇宙”的大胸怀,凝缩于醇香馥郁的小故事中,无论广泛性、独到性、深刻性,都首屈一指。每个对现实社会有着清醒认知的人,都能从中感受到痛楚及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