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希望“受骗”往往真的受骗》
国产故事片近年来数量不断增加,也不乏有所追求的作品,成绩有目共睹。但就我个人来说,在离开电影院的时候,常常感到不满足,有时甚至很扫兴。作为一个电影观众,我一旦在电影院坐下来,就不是来看一个“编”的“戏”,而是准备体验一种激动人心的生活。我希望我“受骗”;剧作家、导演、演员所创造的一切使我完全忘记了我是在看电影,而是在目睹一些活生生的生活。可是我经常感到我真的在受骗:某些片子剧情、环境、人物的言行,一直到服装道具,不时露出虚假的面目,使人感到难受甚至愤怒——这是一个受骗的人常有的心理状态。
我觉得,国产故事片要提高质量,首先得改掉已经叫人叹息不已的虚假毛病。首先叫人看了是真实的,然后才可能谈到其它。真实是一切艺术征服读者和观众的起码的条件。不要藐视观众的眼睛和耳朵。任何一点虚情假景都不会蒙哄过关的。虚假是艺术的致命病,哪怕一个小小的地方患了此症,也可能像一个癌细胞似的毁了整个作品的生命。我们遗憾地看到,有些片子本来很不错,但仅仅因为人物的几句话不符合人物的性格、身分,或一件衣服穿的“不对”(不真实),就整个地破坏了这部作品。
从目前国产故事片的状况来看,要达到真实地再现生活,需要各个方面的努力。
首先是剧本。我感到,现在的许多电影故事都不重视在日常生活中发掘题材,胡编滥造,离奇古怪,这样的东西很难引起观众思想和感情上的共鸣。要么,就是来点低级趣味和感官刺激。所有种种,可能迎合某些市民口味,但这样既糟蹋艺术,又败坏社会。真正的艺术作品不应该去迎合社会上的一些低级趣味,而应该以其巨大的思想力量和美妙的艺术感染力来提高公众的艺术趣味。电影剧本应该注重从我们日常生活中来发掘诗情画意。要真实地再现生活,必须从生活出发。
从导演的角度来说,应该对影片各个方面的真实性给予严重的关注;应该意识到任何一点不真实的东西都可能损坏整个影片所追求的效果。大的方面姑且不论,比如在一部影片中,爱国学生正在国民党统治下的城市示威游行,突然在远景上一辆现代化的电车奔驰而过,观众顿时为之哗然;甚至,在有些影片中,抗日战争的一个场面,偏偏在修了梯田的一个山头上进行……连这样一些小小的地方都不能达到真实,怎么可能使观众进入到影片创造的艺术天地里去呢?
国产故事片正在迅速发展和繁荣起来,但也面临着考验,面临着突破。我觉得,要提高我们故事片的质量,首先必须克服各个方面表现出来的虚假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