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手足情深芸篇诳老父 夫妻道苦莲舌弄良
敏之走到上房,快要到金太太窗户边下,放开脚步,扑扑扑一阵响,就向屋子里一跑。金太太见她进来,便问道:“怎么样了?他说什么来着?”敏之脸上装出很忧闷的样子道:“这孩子脾气真坏,竟是没一点转圜之地,非走不可。”金太太原是坐着的,这就站了起来,望着敏之的脸道:“现在呢?”敏之道:“我已告诉前头两道门房,叫他们不许开门,他已生气睡了。今晚大概没事,可是到了明天,谁也不能保这个险。”金太太听了这话,这才安然坐下,说道:“我并没有说完全不肯,他为什么决裂到这样子?你去对他说,只要他父亲不反对,我就由他办去。”道之道:“还 不是那一句话,他要是满意,早就不说走了。”金太太道:“此外,我还 有什么法子呢?”道之笑道:“我只有请你老人家,在父亲面前作硬保,一力促成这件事。”金太太道:“我怎样一力促成呢?你父亲的话,你们还 不知道吗?我看这件事,还 不如你们去对老头子说,由我在一旁打边鼓,比较还 容易成功一点。”道之低头想了一想,笑道:“这件事我倒有个主意,我不办则已,一办准可以使爸爸答应。”金太太道:“这回事,本来你帮老七忙的,你就人情做到底,办了下去罢。这个法子,我想都不容易,你有什么好办法呢?”道之笑道:“这却是天机不可泄漏。到了明天,我再发表。一走漏了消息,就不容易办。”润之笑道:“这倒好像《三国演义》上的诸葛亮,叫人附耳上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道之道:“其实说出来,倒也没有什么,不过将来一发表,就减少许多趣味,所以我非到那个时候说出来不可。”润之道:“我猜猜看,究竟是什么法子?”敏之道:“不要猜了,一说两说,这话就会传到父亲耳朵里去的。我先去看看那一位去,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说着,又去敲燕西的门。燕西听是敏之的声音,就起来开门,笑道:“五姐这就来了,事情准有八成希望。”敏之就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燕西一拍掌道:“她说这话,一定有把握的。”说到这里,遥遥听见走廊上有咳嗽声。敏之道:“你还 是躺下,假就假到底。”燕西向一床一上一倒,扯着被盖了。却是道之走进屋来,问道:“老七呢?”燕西不作声。道之道:“睡着了吗?”燕西还 是不作声。道之走上前,将被向上一翻,掀一开大半截道:“你倒在军师面前玩起手段来?”燕西笑着坐了起来道:“我不敢冤你,我是怕你身后,还 跟有别人。我听说四姐给我想了一个极妙的计,但不知这条计是怎样的行法?我能不能参与?”道之道:“你当然能参与,而且还 要你才能办得到。”道之谈到这里,于是扶了门,伸着头向外望了一望,见门外没有人,这才掩上门。姊一弟三人商量了一番,敏之拍掌笑道:“原来是这条计,这是君子可欺以其方啊。”燕西道:“别嚷别嚷,无论让谁知道,这事就不好办。”敏之、道之也不多说,自去了。燕西于是起来写了一封信,一交一给金荣,叫他次日一早就送出去,不可误事。这就安心去睡觉。到了次日十一点钟,燕西睡着,还 未曾起来。金太太可是打发人来看了几次,探听他的行动,不让他走,见他安然睡觉,也就算了,这件事就依了道之的话,未曾告诉金铨。金铨自有他政治和金融界的事,家庭小问题,一说也就丢开了。过了一天,大家竟不提,犹如云过天空,渺无痕迹。
这日是星期,金铨在桌上看完报之后,照例也到他的书室里去,把他心一爱一的一些诗文集翻一两部出来看看。不料走进书房,只见自己桌上,放着一条绿丝绉纱围脖,竟还 有些香气,充溢屋中。再一看自己一爱一的那一盒脂色朱泥,不知谁揭开了盖子,也未曾盖上。心里一生气,不由得一人自言自语道:“这又是谁到这里一胡一闹来着?”他说时,顺手捡起那条围脖一看,上面用白丝线绣了TT两个外国字母。金铨知道这是道之两字缩写,自言自语地道:“这大岁数的人了,也是这样一点不守秩序。”于是把印泥盖好,将围脖儿放在一边,自一抽一了一本书看。不多大一会儿工夫,道之手里拿着一本钞本书,笑了进来,很不在意地将钞本书放在桌上,却拿围脖披上。金铨将手上捧的书本放下,顺眼一看,见那钞本上写着很秀媚的题签,是嫩一红阁小集几个字。便道:“这好像是一本闺秀的诗稿,是哪里来的?”道之道:“是我一个朋友,年纪很轻。你老人家瞧瞧,这诗词作得怎样?她要我作一首序,我随便写几句话,用了这儿的印泥,盖上一颗图章。”金铨笑道:“现在女学生里面,哪里有作得好诗的?平仄不错,也就是顶好的了。”说时随便就把那册钞本取了过来,偶然翻开一页,见是上等一毛一边纸订成的,写了整整齐齐的正楷字,旁边却有红笔来逐句圈点着。卷页上头,还 有小字,写了眉批。金铨笑道:“这倒像煞有介事,真个如名人诗集一般。”道之道:“你老人家没有看内容,先别批评。等你念了几首之后,再说好不好的话。”金铨果然随便翻开一页,且先看一首七绝,那诗道:“莫向东西问旧因,看花还 是去年人。”金铨先不由赞一声道:“啊!居然是很合绳墨的笔调。”道之道:“你看我说的话怎么样?”金铨微笑,再向下念那句诗是:“明年花事知何似?莫负今年这段春。”金铨道:“倒也有些议论,只是口吻有些衰败的样子,却不大好。”随手又翻了一页,看了几首,都是近体,大致都还 说得过去。后来又看到一首七律,旁边圈了许多密圈。题目是郊外。那诗道:十里垂杨夹道行,春畴一望绿初平。
香随暖气沾衣久,风送游丝贴鬓轻。
山下有村皆绕树,马前无处不啼莺。
寺钟何必催归客?最是幽人一爱一晚晴。
金铨用手拈了一胡一子,点点头道:“这孩子有才调,可惜没有创造力。若是拜我作先生,我可以纠正她的坏处,成全她作一个女诗人。”道之道:“你怎样说人家如此不成?有什么凭据吗?”金铨将手一指道:“就拿这一首诗为凭,初一念,好像四平八稳,是很清丽的一首诗。可是一研究起来,都是成句。这垂杨夹道行,只是改了一个斜字。颈联呢,是套那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腹联呢,更明显了,是套阆苑有花皆附鹤,女墙无树不栖鸾。末了,还 直用了李义山一句幽人一爱一晚晴。真正她自己的一句诗,不过是春畴一望绿初平。啊,这是谁写的眉批。恭维得这样厉害。什么诗如其人了,什么诗中有画了。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总也算难为她。差不多的人,可真会被她瞒过。”道之道:“你这话,我有些不承认。我虽不懂得诗,我觉得念出来怪好听的。好比你刚才说的,什么有花皆附鹤,无树不栖鸾,我就觉得一抽一象得很。她说的这山下有村皆绕树,马前无处不啼莺,闭了眼一想,你要是坐了马车,在西山大马路上走,望着远处的村子,听着鸟叫,她这诗说得一点也不错。”金铨笑道:“岂有此理!难道她偷了人家的诗,还 要赛过人家去不成?”道之道:“这可就叫青出于蓝了。”金铨道:“这孩子,倒是有几分聪明,所以这样,并不是有心偷古人之作,不过把诗读得烂熟了,一有什么感想,就觉和古诗相合,自己恰又化解不开,因此不知不觉地,就会用上古人的成句,这正是天分胜过人力所致。肯用人力的人,一个字一个字都要推敲,用了成句,自己一研究就醒过来,决不肯用的。这非找一个很有眼光的先生严厉指示一番不可。”道之笑道:“哪里找这样的先生去?不如就拜在你的门下罢。”金铨摸一着一胡一子道:“门生是有,我还 没有收过女门生,而且我也不认得人家啊。”道之道:“她和老七是朋友。”金铨端了钞本将眉批又看了一看,微笑道:“这可不是燕西的字吗?这样鬼打的字,和人家的好字一比较起来,真是有天壤之别,亏他好意思,还 写在人家本上。”道之道:“字写得好吗?”金铨道:“字写得实在好,写这种钞本小楷,恰如其分。我想这个孩子,一定也长得很清秀。”道之道:“自然长得清秀啊。我们老七,不是说人家诗如其人吗?你不信,我给一张相片你瞧瞧。”这时,就在身上一掏,掏出一张带纸壳的四寸半身相片来,一伸手递给金铨看,道:“就是这个人。”金铨道:“看人家的作品,怎样把人家的相片都带在身上?”道之道:“这相片原来在书里,是一块儿送来的。”道之说时,手里拿着相片却不递给他,只是和金铨的面孔对照。金铨笑道:“倒是很清秀。”道之笑道:“说给你老人家做第四个儿媳妇,好不好?”金铨道:“燕西那种纨绔子弟,也配娶这样一个女子吗?”道之笑道:“你别管配不配,假使老七能讨这样一个女子,你赞成不赞成呢?”说到这样,金铨恍然大悟。还 故意问道:“闹了半天,这女孩子究竟是谁??道之道:“那书面下有,你看一看就知道了。”金铨翻过来一看,却写的是冷清秋未定草。这就将书放下,默然不作声。道之笑道:“这样的女子,就是照你老人家眼光看起来,也是才貌双全的了,为什么你不赞成老七这一回的婚事呢?”金铨道:“不是我不赞成,因为他办的这件事,有些鬼鬼祟祟,所以我很疑心。”道之道:“管他们是怎样认识的呢?只要人才很好就是了。”金铨道:“这孩子的人品,我看她的相片和诗,都信得过,就是福薄一点。”道之道:“这又是迷信的话了。算命看相的,我就不信,何况在诗上去看人?”金铨道:“你知道什么?古人说,诗言志,大块之噫气……”道之连连摇手笑道:“得了,得了。我不研究那个。”金铨微笑道:“我知道你为燕西的事,你很努力,但是这和你有什么好处呢?”道之道:“他的婚事,我哪里有什么好处?不过我看到这女子很好,老七和她感情又不错,让他们失却了婚姻,怪可惜的,就是说不能赞成,也无非为了他们缔婚的经过不曾公开,可是这一件小事,不能因噎废食。爸!我看你老人家答应了吧?”说时,找了洋火擦着,亲走到金铨面前,给他点上嘴里衔的那根雪茄。就趁此站在金铨身边,只管嘻嘻地笑,未曾走开。金铨默然地坐下,只管吸烟。道之笑道:“这样说,你老人家是默许的了,我让他们着手去办喜事罢。”金铨道:“又何必那样忙呢?”
道之听到这句话,一抽一身便走,出了书房门,一口气就跑到金太太屋里去。她进门,恰好是佩芳出门,撞了一个满怀。她不觉得怎样,佩芳是个有孕的人,肚子里一阵奇痛,便咬着牙,靠了门站着不动,眼睛里却不由得有两行眼泪流将出来。只苦笑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金太太便走来问道:“这不是玩的,撞了那里没有?可别瞒着。”道之笑道:“大一嫂,真的,我撞着了没有?”说时,就要伸手来抚一摸她,佩芳将手一摔笑道:“一胡一闹!”扶着门走了。道之这才笑着一拍手道:“事情妥了,事情妥了,我的计策如何?老七呢?”这句话说完,她跑了出来又去找燕西,把话告诉他。燕西没有别什么可说的,只是笑着向道之拱手。道之笑道:“怎么样?我说我的妙计,不行则已,一行起来,没有不中的。”燕西道:“我早就佩服你了,不过不敢对你说。早知道你是这样热心,我一早托重了你,事情早就成功了。现在是只望四姐人情做到底,快些正式进行。我的意思,在一个月内,就把人接到我们家里来,你看快一点吗?”道之道:“岂但快一点,简直太快了。”燕西连连作揖道:“这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望办到,至于婚礼,那倒不怕简单,就是仿照新人物的办法,只举行一个茶会,也无不可。”道之道:“人家说一爱一情到了烧点,就要结婚,我想你们的一爱一情,也许是到了烧点,哪有这样急的?”燕西道:“这其间我自有一个道理,将来日子久了,你自然知道。现在你也不必问,反正我有我的苦衷就是了。”道之道:“这些事,一妈一可以作主的。一妈一作主的事,只要我努一点力……”燕西连忙接着说道:“那没有不成功的。一妈一本来相信你的话,你说的话,又有条理,一妈一自然可以答应。”道之笑道:“你不要一胡一恭维,我不受这一套。”燕西笑道:“我这人什么都不成,连恭维人都外行。”道之道:“你倒有一样本事,很能伺候异一性一的朋友。我不明白,冷小一姐那样才貌双全的人,倒看中你了。”燕西道:“以后这话,你千万别说,说出来,我大丢人。现在只谈正事罢,我提到这个问题怎样?”说着,偏了头,看着道之傻笑。道之因为这件事办得很得意,燕西说要提早结婚日子,也一拍胸答应了。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之后,金太太屋子里,照例婆媳母女们有一个谈话会。道之带了小孩子,随便地坐在金太太躺的软榻边。那小贝贝左手上抱了一个洋囡囡,右手拿了一块玫瑰鸡蛋饼,只管送到洋囡囡嘴边,对它道:“你吃一点,你吃一点。”金太太伸手抚一摸一着贝贝的头发,笑道:“傻孩子,它不会吃的。”贝贝道:“刘家那小一弟一弟,怎样会吃呢?”金太太笑道:“弟弟是养的,洋囡囡是买的啊。”佩芳在一边,笑问道:“你说弟弟好呢,还 是洋囡囡好呢?”贝贝道:“弟弟好。舅母,你明天也给我养一个弟弟罢。”这一句话,说得通屋人都笑了。道之道:“你准知道是弟弟吗?真是弟弟,姥姥就要欢喜弟弟,不喜欢你了。”贝贝听说,就跑到金太太身边去笑道:“姥姥,我跟着你玩,我跟着你睡。”金太太抱起来,亲了一个嘴,笑道:“你这小东西,真调皮,说话实在引人笑。”道之道:“一妈一,这些个下人,都添起小孩子来,那是真不少,怎样疼得过来?”金太太道:“怎样疼不过来?我和旁人不同,无论多少,我都是一样看待。”道之道:“一妈一这一句话,我就有个批评,就以老七婚事而论,你老人家,就没有像处分其他几个儿女婚事那样痛快。”金太太道:“事情完全都答应你们了,你们要怎样办,就怎样办,我怎样不痛快?”道之笑道:“你老人家真能那样痛快吗?这里一大屋子人,这话可不好收回成命啦。”金太太也笑道:“你这孩子在你父亲面前用了一些手腕,这又该到我面前来用手腕了。你说这话,显然还 有半截文章没有露出来。”道之笑道:“我哪敢用什么手腕呢?就是我从前说的老七婚期的话,你老人家不是说明年再说吗?但是老七的意思还 是要马上就办。你老人家若是痛快地答应,就依他的办法。”金太太道:“照他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的急法?”道之道:“这个我也不十分清楚。但是我听见说,这位冷姑一娘一的母亲要回南去。若是婚期还 早,她就带了姑一娘一走。老七总怕这一去,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情愿先结婚。”金太太道:“何以赶得这样巧?”道之道:“就是因为人家要走,老七才这样着慌呢。”金太太道:“婚事我都答应了,日子迟早,那还 有什么问题?可是办得最快,也要一个月以后,因为许多事情,都得慢慢去筹办。”道之道:“据老七说,什么也不用办,开个茶会就行了。”佩芳笑道:“那岂不是笑话?我们许多亲戚朋友不明白,说是我们借了这个原故省钱。面子上怎样抹得开?”道之见事情有些正谈得眉目了,佩芳又来插上这样一句话,心里很不高兴。一回头道:“那有什么要紧?说我们省钱,又不说我们是一浪一费。”佩芳白天让她碰了一下,心里已十分不高兴。这回子又碰了道之一个钉子,实在有气。但是她对于姑一娘一,总相让三分的,就没作声。玉芬坐在屋犄角边,却鼻子一呼气,冷笑了一声。道之见玉芬此种形状,明知她是余忿未平,存着讥笑的态度。但是自己立定主意,也绝不理会她们有什么阻碍,只瞟了玉芬一眼,也就算了。因故意笑着对金太太道:“你老人家若要怕麻烦,事情都一交一给我办,我一定能办得很好的。”润之在一边,又极力地怂恿,金太太受了她们姊妹的包围,只得答应了。说道:“既然这样,日子我不管,就由阿七自己去酌定罢。要花多少钱,叫他自己拟个单子来,我斟酌了把他叫来办,我有几句话问他。”一回头,见秋香站在门边下,用了小剪刀慢慢剪手指甲。便道:“秋香,你又在这里打听消息。这全都明白了,明天让你到报馆里去当一个访事,倒是不错。把七爷给我叫来。”秋香噗嗤一笑,一掉头就来叫燕西。燕西在家里等消息,知道事情有了结果了,心里正欢喜。不过和家庭表示决裂了的,这个时候,忽然掉过脸来,转悲为喜,又觉不好意思。因此只拿了几本小说,缩在屋子里一胡一乱地翻着看。秋香一推门,便喊道:“七爷,你大喜啊。”燕西笑道:“什么事大喜?”秋香笑道:“事情闹得这样马仰人翻,你还 要瞒人吗?这位新少一奶一奶一,听说长得不错,你有相片吗?先给我瞧瞧。”燕西笑着推她道:“出去出去,不要麻烦!”秋香道:“是啊!这就有少一奶一奶一了,不要我们伺候了,可是我不是来麻烦你的。太太说,请你去呢。”燕西道:“是太太叫我去吗?你不要瞎说。”秋香道:“我怎敢瞎说?不去,可把事情耽误了。”燕西想不去,又真怕把事情耽误了。去呢,倒有些不好意思。便道:“你先去,我就来。”秋香拖着他的衣裳道:“去罢,去罢。害什么臊呢?”燕西笑道:“别拉,我去就是了。”秋香在前,燕西只走到金太太房门口为止。金太太见他穿了一件米色薄呢的西服,打着鹅黄色大领结子,头发梳得光而又滑,平中齐缝一分。便道:“你这是打算做和尚的人吗?做和尚的人,倒穿得这样的时髦!”燕西只是站着笑。道之道:“进来啊!在外头站着作什么?你所要办的事,一妈一全答应了,这就问你要花多少钱,自己开一个单子来。”燕西听说,还 是笑,不肯进去。金太太看着,也忍不住笑了。因道:“究竟还 不像老大老三那样脸厚,大概过个一两年也就够了。你还 有什么说的没有?你若是不说,我可不会办。”燕西被一逼一十不过才道:“我的
佩芳伸了一个懒腰道:“今天怎么回事?人倦得很,我先要去睡了。”说毕,也一抽一身回房去。刚到屋子里,玉芬也来了。因道:“大一嫂,你看老七这回婚事怎样?事情太草率了,恐怕没有好结果。”佩芳道:“以后的事,倒不要去说它。我不知道之为什么这样包办?”玉芬道:“我也是这样想。金家人件件事是讲面子,何以对这种婚姻大事,这样地马虎从事?你望后瞧罢,将来一定有后悔的日子。”佩芳叹了一口气道:“自己的事情还 管不着,哪有工夫去生这些闲气?”玉芬道:“怎么样?大哥还 是不回来吗?”佩芳道:“可不是!他不回来那要什么紧?就是一辈子不回来,我也不去找他。不过他现在另外组织了一分家,知道的,说是他一胡一闹。不知道的,还 要说我怎样不好,弄得如此决裂。所以我非要他回来办个水落石出不可。我原是对老七说,他要不回来,就请老七引我去找他。偏是老七自己又发生了婚姻问题,这两天比什么还 忙,我的这事,只好耽误下来了。”玉芬道:“我想让大哥在外面住,那是很费钱的,不如把他弄的人一块儿弄回来。”佩芳脸一板道:“这个我办不到!我们是什么家庭,把窑姐儿也弄到家里来?莫要坏了我们的门风。”玉芬道:“木已成舟了,你打算怎么呢?”佩芳道:“怎么没有办法?”不是她走,就是我走,两个凭他留一个。”玉芬笑道:“你这话又不对了。凭你的身分,怎样和那种人去拼呢?等我和鹏振去谈一谈,让他给大哥送个信,叫他回来就是了。”佩芳道:“老三去说,恐怕也没有什么效力。老实说,他们都是一批的货!”玉芬道:“惟其他们是一路的人,我们有话才可以托他去说。鹏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我若是有情有理地和他谈话,他也不能随便一胡一闹,必定会把我们的意思慢慢和大哥商量。”佩芳道:“你说这话,准有效验吗?倒也不妨试试。怎样和他说呢?”玉芬道:“那你就不必管,我自有我的办法。”佩芳笑道:“说是尽管说,可不许说到我身上的事。”玉芬笑道:“算你聪明,一猜就猜着了。你想,除了这个,哪还 有别的法子可以挟制他?我就老实不客气地对他说,说是你气极了,决计上医院去,把胎打下来,这一下子,他不能不私下回来和你解决。”佩芳道:“不,不,不。我不用这种手腕对待他。”玉芬笑道:“那要什么紧?他挟制你,你也可以挟制他,孙庞斗志,巧妙的占胜。我这就去说,管保明后天就可以发生效力。”她说毕,转身就要走。佩芳走上前,按住她的手道:“可别瞎说。你说出来了,我也不承认。”玉芬道:“原是要你不承认。你越不承认,倒显得我们传出去的话是真的,你一承认,倒显得我们约好了来吓他的了。”佩芳鼓了嘴道:“无论如何,我不让你说。”玉芬不多说,竟笑着去了。
玉芬走回自己屋子,见鹏振戴了帽子,好象要向外走。于是一个人自言道:“都是这样不分昼夜地一胡一闹,你看,必定要闹出人命来才会罢休。这日子快到了,也不久了。”鹏振听了这话,便停住脚不走,回转头来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说些什么?又是谁要自一杀?”玉芬道:“反正这事和你不相干,你就不必问了。”鹏振道:“这样说,倒真有其事了。”一面说着,一面就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因道:“你且说,又是谁和谁闹?”玉芬道:“告诉你也不要紧,你可别去对大哥说。说出来了,又要说我们搬是搬非。你不知道吗?大一嫂让他气极了,我听到她的口气,竟是要上医院里去打胎。”鹏振倒为之一怔,望着玉芬的脸道:“那为什么?”玉芬道:“打了胎就没有关系了。这个办法很对。”说到这里,脸上可就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人向软椅上一躺,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也许有人学样。”鹏振道:“中国的妇女,她是什么也不明白。打胎是刑事犯,要受罚的,弄得不好,也许可以判个三等有期徒刑。”玉芬道:“你别用大话吓人,我是吓不着的。难道到外国医院去,还 怕什么中国法律吗?”鹏振道:“除非是那不相干的医院,有身分的医院,他是不做这种事的。”玉芬道:“那管他呢,只要事情办得到就是了。医院有身分没有身分,和当事人有什么关系?”鹏振道:“真是要这样一胡一闹,我就到母亲那里去出首,说你们不怀好意,要绝金家的后。”玉芬站起来,紧对鹏振的脸啐了一口。一板脸道:“你还 自负文明种子呢,说出这样fu败一万分的话来。”鹏振将身一闪,笑道:“为什么这样凶?”玉芬道:“你这话不就该罚吗?你想,现在稍微文明的人,应讲究节制生育,你这话显然有提倡的意思,不应该啐你一口吗?”鹏振笑道:“想不到你的思想倒有这样新。但是节制生育,种在未成功之先,成功之后,那就有杀人的嫌疑。”玉芬道:“越来越瞎说了,我不和你辩,咱们是骑着驴子读皇历,走着瞧。”鹏振笑道:“玩是玩,真是真,这事你可告诉大一嫂,别一胡一来。”玉芬只笑,并不理他。鹏振记着话,伸了手就把挂钩上的帽子取下,拿在手上。他是心里要走,又怕玉芬盘问。但是玉芬知道他要去报告的,平常一爱一问,今天却是只装模糊,好象一点也不知道。鹏振缓缓将帽子戴了,因道:“有什么事吗?没有什么事,我可要出去了。”玉芬将身一子一扭道:“谁管你!”鹏振道:“因为你往常很喜欢干涉我,我今天干脆先问你。”玉芬笑道:“你是有三分贱,我不干涉你,你又反来问我。那末,今天晚上,不许出去。出去了,我就和你干上。”鹏振连连摇手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走。”连忙就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