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向生命鞠躬
28、向生命鞠躬
早就想带儿子爬一次山。这和锻炼身体无关,而是想让他尽早知道世界并不仅仅是由电视、高楼以及汽车这些人工的东西构成的。只是这一想法的实现已是儿子两 岁半的初冬。
初冬的山上满目萧瑟。刈剩的麦茬已经黄中带黑,本就稀拉的树木因枯叶的飘落更显孤单,黄土地少了绿色的润泽而了无生气。置身在这空旷寂寥的山上,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种原始的静谧和苍凉。
因此,当儿子发现了一只蚂蚱并惊恐地指给我看时,我也感到十分惊讶。我想这绝对是这山上惟一至今还倔强活着的蚂蚱了。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去。它发现有人,蹦了一下,但显然已很衰老或孱弱,才蹦出去不到一米。我张开双手,迅疾扑过去将它罩住,然后将手指裂开一条缝,捏着它的翅膀将它活捉了。这只周身呈土褐色的蚂蚱因惊惧和愤怒而拼命挣扎,两条后腿有力地蹬着。我觉得就这样交给儿子,心被它挣脱,于是拔了一根干草,将细而光的草秆从它身体的末端捅出,再从它的嘴里捅出——小时候我们抓蚂蚱,为防止其逃跑,都是这样做的,有时一根草秆上要穿六七只蚂蚱。蚂蚱的嘴里滴出淡绿的液体,它用前腿摸刮着,那是它的血。
我将蚂蚱交给儿子,告诉他:“这叫蚂蚱,专吃庄稼的,是害虫。”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握住草秆,将蚂蚱盯视了半天,然后又继续低头用树枝专心致志地刨土。儿子还没有益虫、害虫的概念,在他眼里一切都是新鲜,或许他在指望从土里刨出点什么东西来。
我点着烟,眺望远景。
“跑了!跑了!”儿子忽然急切地叫起来。
我扭头看见儿子只握着一根光秃秃的草秆。上面的蚂蚱已不翼而飞。我连忙跟儿子四处找。其实蚂蚱并未逃出多远,它已受到重创只是在地上艰难地爬,间或无力地跳一下,困此我未找几步就轻易地发现了它,再一次将它生擒。我将蚂蚱重又穿回草秆,所不同的是,当儿子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刨时,我并没有离开,而是蹲在儿帝边注视着蚂蚱。我要看看这五脏六腑都被穿的小玩意儿究竟用何种方法况能逃跑!
儿子手里握着的草秆不经意间碰到了旁边的一丛枯草。蚂蚱迅速将一根草茎抱住。随着儿子手抬高,那穿着蚂蚱的草秆渐成弓形,可是蚂蚱死死地抱住。难以想象这如此孱弱的受着重创的蚂蚱竟还有这么大的力量!儿子的手稍一松懈,它就开始艰难地顺着草茎往上爬。它每爬行一毫米,都要停下来歇一歇,或许是缓解一下身体里的巨大疼痛。穿出它嘴的草秆在一点儿一点儿缩短,退出它身体的草秆已被它的血染得微绿。
我大张着嘴,看得出了神。我的心被 为悲壮的蚂蚱强烈震撼。它所忍受的疼痛我们人类不可能忍受。它的壮举在人世间也不可能发生。我相信我正在目睹一个奇迹,我想并非所有人都有幸目睹的生命的奇迹。等蚂蚱终于将草秆从身体里完全退出后,反而腿一松,从所抱的草茎上滚落到地上。 它一定是精疲力竭了。生命所赋予它的最后一点儿力量,就是让它挣脱束缚,获得自由,然后无疑地,它将慢慢死去。
儿子手里握着的草秆再没有动。我抬眼一看,原来他早已如我一样, 呆呆地盯着蚂蚱的一举一动。并为之震惊。
我慢慢站起来,随即向前微微弯腰。
儿子以为我又要抓蚂蚱连忙喊:“别,别,别动它!它太厉害!”
我明白儿子的意思。他其实是在说:“它太顽强了!”
儿子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弯腰的意思。我几乎是在下意识地鞠躬,向一个生命、一个顽强的生命鞠躬。
轻轻地告诉你:害虫害鸟或益虫益鸟,是人类根据对自己的利害关系划分的,动物自身只是遵循着它的本能而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每一种动物包括高级动物的人类只有一次生命。从这意义上说,生命无所谓高贵与卑微,死了一只白天鹅和死了一只麻雀,其本质意义没什么区别。每个生命的个体都是千万年物种进化的产物。蚂蚱历来背着害虫的恶谥,但它对人类也许并没有天生的恶意。生命尊严的本质在于自由,在于自然而然地活着,正是基于这一点,作为读者的我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向这只倍受摧残而顽强挣扎的小小动物投去充满敬意的一瞥。(罗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