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著意,先上小桃枝。破旧的房屋没有了主人,在放肆生长的野草中静默如深水,唯有庭前一树桃花映日,两相明艳。 

我在幽碧的桃花下站定,蓦然听见田野另一边传来声声呼唤:“孩子——回家喽!快回家喽!”于是忆起乡里有一习俗名曰喊魂。许多老人认为,孩子在外面回来生了病,就是在外不小心丢了魂,要大人在门前不停的呼唤,好让那迷失的魂循声找到回家的路。 

回忆瞬间如淙淙流水,四散开来。 

春寒料峭,正洒落着细雨。我因贪玩,湿漉漉地回了家,结果当晚便发了高烧,只觉得眼皮烫得睁不开,脑子昏沉。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祖母绵长而略沙哑的声音:“语子——回家喽!快回家喽!”眼睛微睁开一条缝,只见祖母站在灼灼的桃花下,佝偻着背,如同雨中的一只倦鸟。花白的双鬓隐没在烟雨中,辨不清她的银发和雨丝。 

“语子!快回家啊——”声音显得苍白,似是忍了一点哭腔,一声声喊得越发凄凉。斜风冷雨扑面迎来,子规叫血,猿声长啼,兀自怎叫人怕听。云山重叠处,似是乱愁交并。细雨绵绵,声音夹着一两声咳嗽,却铿锵有力。惊得她一身落花染了发,红布青衫萧萧瑟瑟。她的身影是如此的小,小到我现在忆起时,觉得她才是一个孩子。 

恍从梦中醒。抬眼见桃花带露泛,似匀深浅妆。树那边站着的像是祖母,才到我肩膀,那么瘦小,却温柔有力、笃定坦然的样子,如同桃花虬劲的枝干支撑着柔媚的花朵,笑靥如旧。 

“孩子——回家喽!快回家喽!”田野那边的喊声将我惊醒。树下唯有浅浅淡淡的风拂过一两片沙沙作响的叶子,未见一人。但此刻耳闻之声,却让我心中一动,似流星划过夜海,春芽将破土而出。 

喊魂,因乡里人相信人有魂。孔子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逝者之爱,已化作春花秋叶,夏木冬雪,化作人世间点点滴滴的温暖与感动。也许祖母此刻,就在我身边,在桃花树下,拈花而笑。 

乡里人相信人有魂,所以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对得起自己的灵魂。人生一路山长水阔,有失路之人,有唤魂引渡者。你在来来去去的一路上,是那个等魂归来兮的孩子,还是长歌喊魂的老者? 

花枝人面难相见,青子小丛丛。有魂之人,便不惧长路漫漫,路遥马亡。只因未忘却春风词笔,而利济天下,你我情怀尚在。不过一句,俯仰无愧于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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