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歌

一梦一年,一年我只可能登场一天。

今夜月明人尽望,我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尊崇;明月明年何处看,我也寄托着沉如山岳的凝重。我与宇宙同岁,初唐时代,世人给了我一个令人心醉也心碎的名字:“中秋月”。

素娥阅尽今和古。一千四百年来,我撒向尘世的目光,照亮了几多离合悲欢。

是夜,刀兵暂歇。我睁开睡眼,从一处茅屋的草顶缝隙中张望,泥糊竹骨的墙壁,如萤火般的灯光,一位枯瘦的男人独坐,以水为酒,慷慨悲歌。“满月飞明镜,归心折大刀”,月中伐桂的吴刚不可归,这离乱之世的人呢?吟至此处,他眼中的泪花在我的目光中,竟然如珍珠般闪耀。秋风紧,茅屋寒,他的孤寂,在灯油净尽时,变成无边的黑暗。抬头,望我,“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前些日子写就的两句诗,从他口中缓流而出,是的,在这团圆之夜,必须以阖家团圆的信念御寒。战争如海,终有岸;亲情如天,无垠边。

白云苍狗,转眼已数百年。铁蹄踏中原,偏安一隅竟成了求之不得的奢望。偶一睁眼间,桂花酒香处,一书生举杯向我,怆然发问:“被白发、欺人奈何?” 这恰若杜鹃啼血猿哀鸣的拷问,承载的是百千万黎民百姓惨受兵燹之厄的痛楚。满座无语,他的伤悲,路人皆知。我清楚地看到,苟且的生命如何在苟且中偷存,气吞山河的壮志如何被怯懦吞没,徒留唏嘘。桂酒醇,消沉者自消沉。醉里挑灯当看剑,他掷杯高歌:“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为苍生,白发亦应冲冠起,竖成一幅幅收复失地的战旗,闪成一道道砍向入侵者的刀光。今夜,他是英雄,永远,他是英雄。

时光的镜头拉到五十年前的海峡彼岸,一位心事重重的怀乡人,迎风伫立,“为什么圆晶晶的中秋月/要一刀挥成了残缺?/刀锋过处,落在我们的两旁/中间是南海千年的风浪”。仰首轻叹,清泪濡湿双眼,像两粒珍珠,光芒穿过二十年的风尘,叩响矗立海峡两岸钢铁般的巨门。十年之后,坚冰渐融,团圆的喜悦抚平东海的风急浪高,青涩离散,皓首重逢,那浸透血泪的乡愁,缝合于拥抱的双臂紧握的双手。我含笑看着宛如孩童得到心仪礼物般兴高采烈的人们,陶醉于他们齐声欢咏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天之渐白,浑然不知。

又是一年红叶黄花秋风疾,在“南洋”某地,一家四口赏月的身影被我拉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两个稚嫩的童声你一句我一句地吟诵着关于我的诗词。“爸爸,为什么你总是要让我们在吃月饼前念叨这些呢?”“孩子,这是为了铭记。不忘这些诗词,不忘中秋佳节,就不会忘记,我们是中华儿女,我们的根在遥远的神州大地……”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沐浴于清辉中的父亲如一方雕塑,形成于海外,神凝于华夏。魂有所牵、根有所系,故虽漂泊却不无依,虽浪迹却不流离,他是幸福的,他们是幸福的!

千年传承,月夕放歌;生生不息,中秋拜月。但愿在未来的岁月里,我目之所及,“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一吟一哦中,赏月的人望我粲然;轻唱浅和间,我望赏月的人恬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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