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不孤单
作者:李小马 时间:2019-05-08 16:18:56 我要投稿!
一棵繁密的桂花树下,坐着我的外婆。
树老了,它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外婆也老了,她年过古稀,头发早已花白。已是耄耄之年的她有一个习惯,就是每天花上几个小时坐在桂花树下,细声细语地与老树说话。
外婆的手时常轻抚在桂花树的树干上。她的手指黝黑,干巴巴的,很粗糙,就像那棵老桂树的树干,干巴巴的,很粗糙。
外婆一直吃些粗茶淡饭,而饭桌上唯一的一道荤菜便是桂花炖鸡蛋。这也是我每次看望外婆时她招待我必备的一道菜。她把鸡蛋炖得很老,上面撒上细葱,姜末,再添上一小撮桂花。桂花是在老桂花树上摘的,鸡蛋是自家的土鸡蛋,所以吃起来也是原汁原味的乡土味道。
然而,长期生活在城市的我住不惯这里,也不习惯那坑坑洼洼的烂泥石子路。所以我时常是中午吃一顿饭便风尘仆仆地赶回城去了。临走的时候,外婆递给我一塑料袋的鸡蛋,还总是硬塞给我一小袋桂花。说是桂花炖蛋好吃。然而,我是没有像外婆那样对桂花深厚的感情的,我打心里不喜欢炖鸡蛋里加上桂花。它们甜的腻人,也掩盖了原本的葱香。所以每次我回到家中便随手将那一袋桂花扔掉。待下次回乡外婆询问时,我便漫不经心地答道:桂花真好吃。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外婆便于桂花结下了不解之缘。据她回忆道,她是在上个世纪末那会儿恋上桂花的。那时的外婆家还很贫穷,半年能吃上一顿肉便是奢侈,而外婆便是在啃野菜中长大的。一次,桂花树开花,外婆便采了一把,回家放进锅里煮稀饭。煮出来的稀饭带着一丝甘甜,两分清香,很好喝。自此,外婆便恋上了桂花。以后,无论是炒菜还是煎饼,外婆都不忘撒上一把桂花,哪怕是家境改善了,也是如此。
那种味道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外婆咂咂嘴,一脸满足地慨叹道。
得到外婆的死讯是在一个中午,我发疯似的拼命往回赶,却没能再看外婆一眼,所看到的只是一个红漆木棺材。按照外婆生前的夙愿,她被葬在了那棵老桂树下。树下堆起了一方矮矮的土堆,上面摆了些祭品,当然也有外婆生前最爱吃的桂花糕。我站在老屋的门前,看着不远处的坟墓,那棵老桂花树粗壮的树干竟隐隐形成一种合围之势。仿佛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外婆紧紧抱在怀里。
那个角度看桂树,的确很美。老屋已几近颓圮,木头做的门,在风里吱呀响,门上残破的对联被风轻轻吹起,拂在我的衣襟,也轻拂我的脸颊,就像当年外婆的轻抚那样。
踩着硌脚的石子路,我又回到了城里。转眼已过去一个星期,我将有关外婆的记忆悄悄封存在记忆深处。
一次,母亲对我说,你外婆家门前的桂花树枯死了,就在她入土的第二天。我听完,只觉得心头一片怅然,心中的记忆开启,不同的是,老桂树的影子在我的心头驻留长存。我翻出上次外婆给我的还没来得及丢掉的桂花,一股脑放进了正在煮的稀饭中。
放了桂花的稀饭,很浓很纯。我大口咽着,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进了碗里,悄然漾起了一阵咸涩。
我抽空回了一次乡,那无人打理的老屋已完全破败,而老桂树的原先的绿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风中摇曳。
也许,它真的死了,我用手轻抚它的枝干,就像当初外婆那样。那干裂的树皮,俨然没有一丝生机。我在上面摸索着,最终停在外婆一直抚摸的那块树皮上。树皮已几近光滑,那是因为外婆的手千万次抚摸的缘故。然而,如今的它只是一截朽木,仅此而已。
它死了,轰轰烈烈地死去。它流尽了最后的芳华,不带着一丝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毅然决然地用死亡的方式,去诠释这一段情缘。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天堂的话,外婆会在那里,那株老桂树也会在那里。她依旧会坐在它的身旁,用那双粗糙的手,去轻抚那同样粗糙的树干。
我知道,外婆在天堂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