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我,是老王。

回想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可值得去留恋的,孤独充斥着我的灵魂,惶恐打击我的心魄。可我至今忘不了那一家人。

那个静谧的夜晚,风拂过北平空无一人的街道。表面平静如水,实则内含波涛汹涌。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心绪。我懒懒的睁开朦胧的睡眼——已是子时,那敲门的“叩叩”声透出来人心里掩不住的急躁。

“杨先生?这么晚有什么事?”我打开门,借着月光,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不由得惊讶万分。她眉头紧锁,绞着手指,犹豫着开口:“嗯......老王,默存他......”杨先生眼眶红了一圈,“他不知怎么......一条腿就走不动路了......你可不可以帮忙把默存送到医院?”到最后,她已近乎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只有我们才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事情,其实并不那么容易。“文革”的缘故,无数像杨先生一样的文人已经被“拉下了水”,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杨先生一家,我如果帮了杨先生,我自己的日子也必将受到牵连而更加雪上加霜......

可杨先生一家都是那么好的人。上次我的眼睛一到夜里就看不着路,还是杨先生的女儿告诉我那是夜盲症,送了我一瓶鱼肝油哩。我一个人,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杨先生跟我不一样啊。一刻也不容耽误!

“谢谢你了。”把钱先生送到医院,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杨先生感激的递给我一沓钞票。我数了数,是原本车钱的两倍。我一愣,想起那些人对杨先生的迫害,心头一热,不由得问道:“你还有钱吗?”杨先生笑着说还有,叫我不必担心,可我还是不放心。

“啊......”窗外老鸦的叫声把我从冥想中硬生生的拽出来,我这才意识到我该走了。

正值春寒,我披上那老旧的军式大衣,拎起案前的布包,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闪失。在这个乱世里,这东西可值千金呢。我吸了吸鼻子,长叹一声,往杨先生家慢慢走去。

短短几公里的路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体力。一路上车水马龙与我毫无干系,过路的人都与我保持距离,领着孩子的女人就差没给孩子们捂上眼睛了。我甚至听见“老光棍”、“恶病”等词,不堪入耳。而我无暇顾此,我要尽快,我的时间不多了。

“啊呀,老王,你好些了吗?”杨先生看见我也是异常惊讶。我倚在门框上,为了不让自己倒在地上。我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可无奈脸部肌肉也控制不住,只得“嗯”一声以表回应。

杨先生谢过我的鸡蛋香油,想付钱给我。我本没有要钱的意思,于是赶忙制止住她,艰难的用干哑的嗓子蹦出几个字儿:“我不是要钱。”杨先生却对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我一手攥着钱,另一只手拿着布,勉强让僵硬的身体转过去,缓慢的迈开步子,努力忍住关节活动的疼痛和眼眶中的泪水。杨先生,我的朋友,却把我的一片诚意当做金钱的一种表现!在别人看来,我现在的动作一定滑稽又滞笨罢。

杨先生也许被我的模样吓到了,也许是担心我,站在楼梯口看着我,久久没有进屋。我想转过去与她道个别,告诉她,她是我的挚友。可我却做不到。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可我为什么会有不舍和留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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