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就是一条清澈的溪流

“这一辈子,最让我欣慰的是,我从未忘记最初的梦想。”老人家叼着烟斗,“叭嗒”吸了一口,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我不由得想起他书中的那句话:“今年九十三了,人家拿我做抽烟可以长寿的证明。抽烟久久不死,真是不太好意思!”艺术家的幽默。我笑了,望着他:一点点俏皮,一点点桀骜,大山一样厚重和深邃。

“那时还不到十岁,在故乡凤凰。夏天,我蹲在河里,让水波轻轻拍打我的脸颊。闻着像春茶那样的水香,看着慢慢荡走的河波,我心里想:等我长大了,也要像这条河,流向长江大海,远远地走!这一走就是一辈子啊!”老先生娓娓道来。

“十二岁随着表叔去集美上学。我就像一条快活的小溪,那些博学、丰富、慈蔼的老师,卷轶浩繁的图书馆,都是我的长江、大海。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木刻,从此痴迷到不可收拾。木刻需要材料啊!木刻刀,木板,教材。抗战开始了,对于我这样一个流浪他乡的穷孩子,喜欢一样东西,喜欢得有点苦涩,有点辛酸。我千方百计想得到它,斗着胆给木刻协会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请求他们赊给我教材和工具。后来,协会的木刻家送给我一套工具和教材。我那个激动和欢喜啊!从此,我再也没有放下这份热爱。

抗战八年,是我在闽南和福清、赣州流浪、闯荡的八年。无论是在贫瘠的德化,还是在人文荟萃富庶的泉州,无论是在相对安定的后方,还是在炮灰纷飞的转徙中,我都念念不忘木刻。那时有许多有文化的长辈很疼惜我,他们说我会打理自己。我想,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不敢浪费光阴。木刻板要求质地细密坚硬,很不易得。在寻访木刻板的过程中,我还交到几位真诚的朋友。在江西乡下避难的时候,有一位老乡特地上山砍柴,烤了两天,又教我在石砧上磨了两天,终于,木板细得像皮肤一样。我用它创作了一套组画《山民曲》。

这一路奔流,两次差点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炮弹炸死,一次差点儿死在国民党营长的枪下。不怕,我命大,每次都能绝处逢生。难的是,有时,你遇到一处好风景,一个静静的港湾。你停不停下来?”

娓娓的诉说变成了深情的细流。“涵江,是我此后再也不敢停留的地方。那棵大树,那个下午的钢琴曲,李先生一家和他的友人诚挚的邀约。浓浓的情意,太宁馨!长乐,钱先生那两扇亮着温暖门灯的大门,教会小学的孩子们带给我的满满一胸脯的开心,就像那只总在窗口歌唱的画眉一样,常常在心中响起。可是我不敢停留,我知道,那不是我栖息的地方。还有陈馨啊!陈馨!你是一个好姑娘,抱歉我不能在你那里止步……”

后来我们知道了,先生成了中国现代举足轻重的艺术家和作家,到九十三岁,还在给我们写书。

在我的案头,是黄永玉先生的厚厚几大本《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听完老人家的故事,我仿佛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河,从凤凰城山脚下一路流荡,蜿蜿蜒蜒,从未忘记方向。最终,它汇入长江、大海,奏出生命最雄壮辉煌的乐章。

不管命运多么波谲云诡,初心,原来就是一条清澈的溪流,简简单单,奔向梦中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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