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

早朝毕,未更衣,着紫袍,佩紫金鱼袋。门外侍从恭敬而立,不敢妄言。我俯首低吟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辞官,过往就在今日结束了。悠扬欢快的琵琶声回荡在都城中,牛李两党剑拔弩张……可这一切与此屋中的暮气沉沉又有何关系呢?且,沉沉睡去。

……

江畔,青衫,微冷。我坐在船上。江月无言,船一动不动。

似曾相识。

那萦绕在我耳畔的声音也是如此。是何人在何处用琵琶弹奏着我无比熟悉的曲调呢?

船开始缓缓地向前漂去,直到撞上一条小舟才停下。我登上小舟,只见一老妇手捧琵琶,正弹奏着。老妇面目模糊,可我分明看见她边弹边流下泪来。

曲终,老妇从椅子上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一个盒子,并从中取出一卷纸来。

呵,江州司马,真是一段不愿思及的过往啊,那是我一生中最为黑暗的低谷。我想。

老妇坐回椅子上,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黑暗的低谷?是因为官小位卑,还是壮志难酬?是你把你所有的昭质都葬在这里了吧。”

说罢,开卷,是我当年所做之《琵琶行》。

坐在我面前的老妇,正是当年的琵琶女。

我争辩道:“我的昭质从未失去,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及民生。只是在政坛的夹缝中,我要是再像年轻时那样写诗针砭时弊,必难逃一死。死生亦大矣!”

老妇伸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突然变得颤抖起来:“国难当头,民生凋敝到了何种地步?君子不应该视死如归吗?‘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纵然失败,浩气定会长存于世!又有何遗憾?”

我扯下系在腰间的紫金鱼袋,愤然将其丢入江中:“我不怕死,可我的死于这暗浊的世间又有何意义?倒不如尽我所能,助农人兴修水利,开垦田地。”

烛光突然闪烁了一下,原来是一只飞蛾不顾一切地扑向了燃烧着的蜡烛。

我盯着掉在地上的飞蛾尸体,继续说道:“飞蛾扑火那一瞬间的光芒,于火,算什么呢?能看见那光芒的仅是后人罢了。如屈大夫之于楚国,卧龙之于蜀,他们虽留下盛名供后人仰慕,可楚、蜀今安在?他们又希望是哪一种结局呢?”

老妇无言。

我接着说道:“士人之于国,如巫、医之于人。巫、医二者之别,乃死士与我之别。巫者,假天地神明之力,自上而下,为世祈福,举国上下道义不存之日,神明弗福。医者,自下而上,为生民造福,当是时,聊以自慰罢。”

沉默半晌,老妇终于开口道:“那后来者该如何做?难道就此放弃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一个社会已然污浊时,高风亮节者,注定孤独,注定毁灭。但并非没有选择,君子,应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可如今的我已经放弃了,我胸中的浩然正气已随着当年你的琵琶声永远沉在了浔阳江底。”

江月渐渐消隐,恍惚间,我看见琵琶女纵身跃入江水中,没有激起一朵水花。

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

已是午后,门外的侍从依然恭敬地站立着,将载我离开都城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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