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作文600字

晚风藏匿着一股子带有温煦的倦意,晾衣架上的衣服把昏暗的光线分割成丝丝缕缕。偶尔天空会响起或欢庆或阴郁的爆破音,于是我探出头,手搁在冰冷的不锈钢防盗窗上,侧望夜空,我看见天空的舞者踱着曼妙的步子,似乎依旧是记忆中的流光溢彩。

半晌,夜空恢复诗人的空寂。又一场烟花落幕了。

01

那时我们住在古旧的江南老屋里。

老屋像是一个遍尝世态炎凉的老者,它兴许是在寂寞中学会了宽容,总是平静地看着我们,眉眼安详。黑瓦灰墙,屋子里光线不好,所以白日木质大门往往大敞着,调皮的风儿光着脚丫路过时,它便吱呀吱呀地咳喘着。

爷爷干瘦,脸颊上的肉长年呈现一种凹陷状态,镶了几颗银牙,笑起来亮晃晃的。爷爷有一个菜园,我和弟弟喜欢在那里撒野,刨刨土挖蚯蚓或者拿着水壶胡乱洒水,爷爷弯着腰,拿着锄头卖力地松土,但是松一会儿会直起腰来看看我们,见我们身上湿洼洼的也任我们胡来,因为午后的太阳雄赳赳气昂昂的。然后他抹一把汗,随手擦在土蓝色的衬衣上,嘿嘿笑着又弯下腰。

奶奶常年扎着一根松松垮垮的麻花辫,喜欢穿棕红色的衣服,偶尔会戴一些亮晶晶的首饰——那是姑姑从上海寄来的,姐姐有时会偷偷戴起来臭美,竟也
挺好看。

姐姐是姑姑的女儿。奶奶常常搬一条板凳坐在门口,在腿上放一个大圆碗,边剥豌豆边和我叨念,姑父不喜欢女儿,他想让姑姑生一个儿子,就把姐姐寄养在这里,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女儿似的。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总避着不让姐姐听见,然后叹一口气,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
弟弟是我的亲弟弟,小小胖胖,黏着我像是一个忠实的小影子。

02

门前有一棵枣树,秋天的时候,枣子们都穿上了枣红缀着青绿的旗袍,被虫子咬了一口的像戴上了黑色的玛瑙珠。但是这些枣子却都不好吃,涩涩的,我和弟弟就把奶奶的小板凳偷来,踮得老高,把枣子摘下来扔进后屋的石井里,喂给里面游来游去的红田鱼吃,然后我们就像踩着幸福的云舞着,异常满足——虽然我们从来没见它们吃过。

比起涩涩的枣子,我们三个小孩子都更爱吃香梨。奶奶经常削好一个大梨,切成大小不一的块状,放在蓝色的瓷盘里,插上几根牙签,放在后院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唤我们来吃,然后自己叼着梨心,满足地啃着。

弟弟年龄小,吃得慢,觉得自己吃亏,就耍赖,盘里还剩下四五块的时候就不让我们吃了,自己抢过来端在胸前,退后几步,警惕地看着我们,看我们没动作才插起一块,生怕我们抢去。

弟弟第一次耍赖完胜。我们也觉得他的确吃亏些,就同意让着他。

弟弟第二次正准备端起盘子独吞剩下的四五块梨,姐姐的嘴角勾起一抹窃笑:“慢着!这几块我吃过了!”

弟弟忙低下头,我也凑过头去,真的,剩下的四五块梨上都有几个凹凸不平的缺口,有一块缺口特别大,齿印格外清晰。

弟弟把盘子重重地往石头上一放,肥嘟嘟的手掌一抹眼睛,泪簌簌地流出来,越哭越大声,跺脚踢鞋,吸气的声音巨大,我和姐姐都担心他突然背过气去。奶奶听到哭声忙跑出来,听我和姐姐前言不搭后语地讲完,又忙跑进屋子里去,削皮切梨,端了一整盘给弟弟,哄弟弟不哭了才回屋里去。

弟弟开始默默地吃梨,我和姐姐干站在一旁。

“姐姐哥哥,你们也吃吧!”弟弟突然跑过来,慷慨地端着他的一整盘梨,我们倒显地怪不好意思,姐姐就跑她房里去,拿了一包薯片佐梨。

弟弟的嘴里塞满了薯片和梨子,鼓嘟嘟的,看着我们笑。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衬衫上的小奥特曼红闪闪的。

03

奶奶是老屋旁边一家算是气派的敬老院的特邀厨子,偶尔来烧几顿饭食,不收人家钱,就是来时带上我们仨孩子一起吃。

奶奶会做漂亮的翡翠汤,几张翡翠色的生菜,一小勺盐,几颗清油,末了加几片的香菜,勺一勺,清香溢满唇齿。我最爱喝奶奶做的“杂汤”——汤料太多,取不来名字,大致工序是炖锅慢慢熬煮清汤豆腐,然后把清汤豆腐舀进一口铁锅里,打两个嫩嫩的荷包蛋,还有虾干青菜之类,有时玉米火腿肠也会跳进杂汤里打打酱油。

奶奶在厨房里添三个小碗,各盛满美味的汤,再分给我们仨人手一双筷子,大蒸锅里的肉包子菜包子也随我们夹着吃。我和弟弟每次都狼吞虎咽,姐姐吃得文雅些,她呼呼地吹凉小勺子里的热汤,脸上的小酒窝轻轻打转,如果放上一颗小糖果,一定跟着小酒窝稳妥地转。

04

我见过最美的烟花是在某一年小年夜的前夕,就在敬老院的上空。

奶奶还在厨房里忙这忙那,但我们三个肚子却早已鼓得像是一块发酵的面包,打了声招呼,说要去附近透透气。

奶奶却还担心我们没吃饱,硬塞了三根糯玉米棒给我们,拿在手里温温的,玉米的须触在掌心,像是一个酥痒的吻。

我们坐在敬老院后院的低矮栏杆上,灯光像是一枚橙黄色的童话。弟弟像一只可爱的仓鼠,磨牙似的啃着玉米棒。姐姐的动作里有一种属于夜晚的闲适和慵懒,她一颗一颗地把玉米粒掰下来,淡淡的灯光下,饱满颗粒状的玉米粒与淡黄色的珠宝确乎可以攀得上亲戚。

“噼噼啪啪”忽的,天空响起富有节奏感的爆破音。仰头,天空盛开着一朵红绿相间的微笑。那种红红得通彻,红得亮堂,而那种绿,绿得干净,绿得安详。

姐姐胆怯,使劲捂住耳朵,眼睛却瞪得圆溜溜望向天空,那一对小酒窝像是维尼熊踩着舞步。弟弟傻愣愣地看向天空,嘴巴大张着,忘记啃食他的玉米棒。

流光溢彩中,仿佛看见爷爷干瘦的脸上亮晃晃的微笑,我们撒野的菜园,奶奶松垮垮的马尾辫,那几尾不吃枣子的红田鱼和浓香满溢的杂汤。

不久,天空安静下来,像是一个浅眠的孩子。

“真可惜,这么美的烟花。”姐姐轻攥着裙角。

“长大了我要买几百箱烟花,放起来比刚刚的还漂亮!”弟弟啃着玉米棒,豪言欢脱地从他的嘴里蹦出来。

我和姐姐失声笑着,姐姐扬了扬嘴角,打趣弟弟:“多大的箱子,这么大还是这么大?”姐姐划动着玉米棒,划出两个大小相差迥异的方块。

弟弟气恼地嘟起嘴,小小的眼睛翻起白眼来像两条肚皮向上的咸鱼。

“要是烟花能摘下来戴在头上,或者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就好了。”姐姐的脸颊上爬上一抹甜粉色的陶醉,语气里淡淡的遗憾像是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发簪缀满琉璃,化为浪漫主义画家不经意在画卷上点落的一抹俏丽的欢愉。

“嗯,那样就好了。”我重重地点点头。

05

姐姐离开的时候,是夏天

天空连绵着洪大的淡蓝色,水泥路口旁边的小阡陌上没有妖娆的花束。阳光过分张扬,铺在姐姐的眼角眉梢,以致姐姐的脸模糊不清。

她穿着长裙,裙摆上有一层月光黄的蕾丝花纹。

弟弟霸道地环住姐姐的腿。

姑父站在一旁,抽着香烟,几根银丝在不可理喻的燥热阳光下闪烁着银光,几颗汗珠挂在棕黄色的脸上。他把烟蒂往地方一扔,脚猛踩几下,拉开车门。
姐姐吃力地抱起弟弟,摸摸弟弟的头,我走上前把弟弟接过来。姐姐冲我们摆摆手,坐到了车后座。

姑父象征性地敲了敲车窗门,示意我们车要启动了。

我看见一抹黑色的车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

奶奶说最近姑父的生意有点紧张,日渐忙碌,而小儿子太淘气要人照管,这才想起姐姐来。奶奶讲这些话的时候也坐在门口,没有剥豌豆,干坐着,我和弟弟站在她的左右侧。

这时天空响起不合时宜的噼啪声。

五颜六色中我没有看见那对维尼熊踩舞步似的酒窝。

06

姐姐离开的第三年,我也离开了这里的家。

那天的阳光桀骜张扬亦如从前。弟弟没有来送我。他房间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奶奶不停地往我手里塞零食,几瓶乡亲办喜事时送来的蛋奶,一小包爆米花还有一包薯片,奶奶特意叨念薯片是弟弟给的。

我将念高中,妈妈执意要把我转去小镇上念书。念四年级的弟弟还是小小胖胖的,经常和邻居家的小五玩弹珠,喜欢邻居的邻居家那个白白美美笑起来很像水蜜桃的小妹妹。

爸爸妈妈没有车子,租住在小镇上,嘱我自己坐公车。

爷爷要提一个上好的西瓜给我带去,我说留给弟弟吃。

奶奶半掩着脸,没有说话。

07

此去经年。

我考上了一所过得去的大学,在外地。弟弟如今转到小镇上读初中,寒暑假回家,总是目睹妈妈痛心疾首地拿着他的成绩单和邻居张三李四王五轮番抱怨。弟弟没心没肺咧着嘴笑,依旧胡吃海喝,桌上摊着作业,拿着笔转啊转自得其乐。

节假日和弟弟回去看看爷爷奶奶。

爷爷身子还硬朗,奶奶却大不如前,总是卧在床铺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们和姐姐基本上没了联络。姐姐总是很忙,据说帮姑父照看弟弟外还有偶尔打理一下生意。和姐姐打一通电话不出两分钟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尾巴

我再也没有看过那夜似的好烟花。

但是“噼啪噼啪”这样的声音于我,依旧是一种独特的魔力,让我总想伸出头看看那一派五颜六色。然后我看着苍老爬上烟花的脸颊,被记忆定格成精致的荒芜,鲜亮中有难以擦却的荒寒与冷漠。

我相信我的烟花没有消失,它们只是在某一个我臆想中的街口和我擦肩而过,远去了。

内容推荐

【下一页】             【上一页】